弄清了事情的原委,阿善对长风的敌意彻底消散。
这时,莲生开口道:“我们绕路走,提前等在大军前面。”
三人绕了一个圈,彻底避开敌军的路线,路途比正常的道路远了不少,但好在三人最终在大部队之前到达。
妥善的选了个合适的角落,既不会离得太近,又能将所有情况尽收眼底。
暂时停了下来后,阿善将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
话毕,莲生若有所思,长风则显得有些吃惊,头又开始剧烈的痛了起来。
但很快,长风就坦然接受了自己已经不是活人的事实。相比起这一点,他更在意的是自己失去的记忆。
看了眼被阿善随身携带,此刻放在地上的黑木箱,长风想起了莲生身上的瓷瓶。
“莲生,不知我可否仔细看看你身上的瓷瓶,我总觉得它与我相关,我说不上来,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看见它我的心就开始疼,我很愧疚,我好像对它有亏欠,我好像认识它,认识一只瓷瓶,说出来恐怕没人会相信,可是…”
他的声音弱了下来,看着莲生的眼睛,“莲生,你会信我的,是吗?”
莲生沉默着,移开视线,不与长风有任何眼神接触。
他不知道,按阿善的推理,长风极有可能是萧小将军的军师,那地位定然是不低的,与朝廷也有极深的联系。
说不定也与皇宫里的那位有联系,甚至极有可能与瓷瓶有关系。可是,这些都是猜测,就算有七成的把握,可是剩下的三成让莲生存了疑,他该把瓷瓶交给长风吗?
长风炙热的目光依旧落在他身上,等着他的答复。
试一下吧,莲生的心里有个声音说,只是试一下,又不会危害到什么。
可心底有另一股力量在与其进行拉扯,为何时机会这样巧合,在他刚进漠城时,战争就再次爆发?究竟是单纯的巧合,还是人为的计算?
莲生不敢赌,尤其是在这种时刻,莲生不知道这一切是否在圣上的预料中,他不知道自己的任务是否是有可能的计划里的一环,无数条性命维系于此,哪怕只有一丝一毫的可能性,莲生都不会去赌。
想明白之后,莲生转回头,迎上长风殷切的目光,“长风,此事关系重大,恕我不能答应你的请求。也许你的感觉不错,但我不能完全确定你就是对的,若这个瓷瓶果真应该属于你,等时机到了,我自会亲手交到你的手上,但不是现在。”
闻言,长风的目光落在了莲生的衣襟处,他说不出来自己现在的感受,是伤心,是愧疚,是心痛,他不知道,复杂的情绪冲袭着他的内心,他忽然有种再次失去生命最重要的东西的错觉。
还不待长风有下一步行动,远方忽扬起漫天的沙尘,接着是震耳的马蹄声,大地也好似在为即将到来的一切而震颤。
阿善和莲生都知道,一直困扰着她们的,敌军为何不攻进漠城,攻进关内的原因即将要揭晓。
在离城门还有一段距离时,蓄势待发的部队停下了脚步,这是一支训练有素的队伍,黑夜中一双双黝黑的眼眸中闪着光,那是迫不及待建功立业的激动,那是属于猛兽的贪婪目光。
所有人站在原地,惨淡的月光下,领头的将军用目光攥着不远处的城池,身后所有人,越过黑暗,越过同伴的头颅,将那座城池映在眼中。
那是他们世世代代的向往,那是他们种族永续延续的希望。
沉寂中,所有人都在等着将军的号令。
终于,最前方,高高的骑坐于马背上的身影,在月光下举起了手臂,嘶哑的怒吼被突来的狂风传遍所有角落。
“杀!”
瞬间,部队再次移动,像得到头狼命令的狼群,冲着猎物狠狠撕咬而去。
不需要什么复杂的招式,不需要变幻莫测的阵法,所有人举着闪着银白寒光的武器,凭着自己完全的血性,死死的扑向目标。
每个人都知道自己即将面对着什么,所以这是一场殊死的战斗,拼上自己的性命,为后辈留下一线生机。
在最前方的将士即将到达城门前时,本就起得突然,显得有些许怪异的狂风变得更加猛烈,一时间风沙漫天,许多人不经意间就迷失了方向。
阿善紧紧捂住自己的口鼻,身旁的莲生和长风也是同款姿势,黄沙拍打在身上时带来粗粝的痛感,只是没人在意这些。
三人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不远处的战场,拼死进攻的敌军在风沙中迷失了方向,但很快,人们就近和身边的人聚成一团,选定方向后,再次奋力厮杀。
仔细看去,就会发现所有人的脸上都带着足以遮住口鼻的面巾,显然是早有预料。
这风沙已不是巧合就可以解释得通了,阿善是妖,本就比莲生和长风敏感,在风沙起的那一刻,阿善就感觉到了不对劲。
果然,在大部分人都没有被风沙困扰之后,怒号的狂风出现了异常。
无形的风出现了颜色,那是浓到极致的黑,那样重的色彩,仿佛要把黑夜都给吞噬掉。
在黑色最浓郁时,空中的风忽然静止了。
然后所有人都发现了,原来变成黑色的不是风,而是一团真的可以吸走一切光亮的,纯粹的黑。
黑色均匀的阻挡在漠城的城门之前,渐渐的从中间散开,当散出足以容纳一人进出的裂口时,一道黑色的身影缓缓从黑色后面走出。
看见那个身影之后,所有人才惊觉刚刚所见的黑是那样黯淡,原来世间竟有这样的色彩,墨色翻涌,所有的光都别想穿过,即使连月光落在他的身上都挣扎着被淹没。
浓黑的发披散在身后,发丝随着风在脑后飞舞,墨色得到了延伸。
全身被黑色包围,只于脖颈上一张脸,惨白,没有一丝血色,眼睛像数九寒天里冷到极致的那块冰,所有的情感都被寒冰冻住,于是眼中便不再有一丝情绪。
目光冷然的落在敌军身上,一瞬间,所有人像被瞬间冰冻了一样,再不敢动弹丝毫。诺大的,厮杀着的战场,在那人出现的瞬间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呼延灼看着城门口的那个人,目眦欲裂,坚硬的刀柄快要被他攥碎。
他想发出振奋人心的怒吼来,为所有将士壮起胆子,可是他自己的牙关却无法控制的打着颤。
墨色在那人身后翻涌,仅仅只是站在那里,就叫所有人吓破了胆。
有胆小的士兵已经拿不住手中的武器,武器“咣”的一声掉在地上,双腿发软,满心惊惧的向后退去。渐渐的,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后退。
呼延灼看着落荒而逃的手下士兵,目光狰狞,脸上的刀疤像是活过来了一样。
这是萧将军留在他脸上的,既然老子已经死了,那这债就要小的来还。
咬牙狠心,呼延灼恶狠狠的盯着城门口的那个身影,能杀他一次,就能杀他第二次。
他虽敬佩他,但这并不代表他会放过他。
一把夺过身边士兵手中的旗帜,高高举起,再次嘶吼道:“将士们!为了漠楚国,为了我们的妻儿能吃饱穿暖,随我一起拼了!冲啊!”
“隆隆”的战鼓震彻天际,呼延灼一马当先,向着城门厮杀而去。
溃散的勇气再次被唤醒,“冲啊!跟着将军一起!拼了!”
心中热血激荡,乌压压的人群冲向城门。
熟悉的一幕在眼前重演。
那个仍显稚嫩的身影再次独自一人挡在了压境的大军之前。
身前,是财狼虎豹;身后,是国泰民安。
他不会输,也从未输。
阿善这边,也陷入了混乱。
阿善的神经自那个身影出现之际就开始紧绷,心中的不安越来越盛,她抬头看了眼凄清的月亮,清冷的月光一丝不苟的照在大地上,不会因为眼下的凄惨而产生丝毫慌张。
莲生眉头紧锁,手中握着发着光,并渐渐发烫的瓷瓶。
从那个身影出现开始,瓷瓶便莫名的发着光,不再是微弱温润的光,而是有些刺目的强光。光芒照亮了几人所在的地方,但好在战场一片混乱,没有人注意到他们这里。
联想到呼延灼之前提了一嘴的鬼将军,莲生对城门那人的身份有了猜测。虽然很难以置信,但有了长风这个先例,事情好像也可以接受。
那是最赤诚的热忱,是死后,化为鬼魂也要守护的存在。
萧家世代忠勇,萧小将军不愧百姓,不愧萧家代代先烈。
而长风,自萧小将军现身之后,他便陷入了一种怪异的状态。
之前以为已经流尽的眼泪再次夺眶而出,他嘴里小声的,不断的念叨着什么,眼睛紧紧盯着那个身影,嘴里无意识的翕动着。
莲生仔细听,是“阿铮”,长风念的,只有“阿铮”两字而已。
萧小将军名叫萧铮。
莲生垂下眸,沉默着。
长风是萧小将军的军师,手无缚鸡之力,年纪轻轻却稳坐军师之位,离不开小将军的支持。
他们也许曾是无话不谈的好友,是这漫漫黄沙,无边战火中彼此最坚定的依靠。可小将军战死时,是孤身一人,他一人执长剑,挡在了千军万马前。
死去时,身边只有冰冷的长剑相伴。
而长风,悄无声息的倒在了罕有人烟的小路上,死去时,身边只有枯黄的野草。
也许,长风倒在了支援将军的路上。死后,消散的记忆将他永远的困在了埋尸之地,于是不远处的漠城变成了近在咫尺却永远不可及的地方。
等待军师的将军不知道军师已逝于中途,自缚为煞的军师不知道将军已万箭穿心。
现在,将军与军师,这对挚友再次相见,世事无常,两人都已不是最初的模样,即使已经记不起你,可见到你,还是会有热泪落下。
所谓命运,说不上慈悲还是残忍,它让未见最后一面的人再次相见,却让凄惨的场景再次重演,让人为这未曾亲眼所见,却能切身感受的痛苦而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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