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春风沉醉的晚上(三)
(月朗风清的夜晚,可不就是适合回忆往事么?)
子时初,游花灯会的人大都兴尽散去,只偶尔有一两个因生意太好而收铺子晚的夜市小贩挑着担子步履匆匆的往家赶去。郑泽骁完成了巡街任务,走在回五城兵马司交班的路上。一轮明月高高的挂在天上,明亮的月光让宽阔的街道看上去有些清冷,月光将他的影子在青石板地上拉成长长的一条,竟显得有点孤独。
他抬头望望圆圆的月亮,思绪不由的变得幽远起来……
那年,那天,他百无聊赖在街上闲逛……
今天上课的夫子是他最讨厌的那个,动不动就“武夫武夫”的说戍边的战士,祖父是他最崇拜的人,他从小就是听着祖父的英雄事迹长大的。每年春节,祖父都会托人给他带各种各样的礼物,他个个都喜欢的很。祖父带着将士们辛苦的戍守边疆,才会有京城人们的安宁幸福,所以那老顽固有什么资格“武夫武夫”的?所有的“手段”都已经使完,他和那老顽固早已从相看两厌到互相视而不见,所以他常常会翘他的课,出来透透气,免得被那老顽固气死。
他转到东街,听说那里开了一个新的茶果子店,里面的果子味道不错,干脆给阿娘和姐姐们带点回去尝尝。
离果子店还有百十米的时候,他居然在前面看到了乐阁老家的小姑娘!气就不打一处来了:那小娘子吹牛皮说自己胆大的很,啥也不怕。俩人一时言语不和就打起赌来,他一时兴起就找个虫子去试试,结果还没有放她身上呢,她就吓哭了,真是,没本事还吹什么牛皮!还不如我六表妹的胆子大呢!结果,害的我娘把我狠狠地揍了一顿。今儿正好,他得和她好好掰扯掰扯!
于是,他悄悄的跟上去,想找个机会再和她好好分说。
乐姑娘径直走进了一家茶楼的隔间,他尾随而进,绕到隔壁拐角处,这里不仅能把那个隔间的动静听的清清楚楚,还可以从缝隙里看的分分明明,并且妙的是,她们看不到他。
不一会儿,隔间就进来好几个小姑娘,人一多,他就有些犹豫了,今儿肯定没法子分说了嘛!
他正寻思着要不要撤的时候,隔间又进来一个小姑娘,其他的人都站起来叫“萧姑娘”,他一看那姑娘的长相就愣住了,怎么这人和他阿娘有几分相似?他家可没这号亲戚啊!其他的小姑娘虽然极力做出自然随性的模样,但郑泽骁还是看出她们内心的紧张,这几个丫头搞什么鬼啊?玩过家家吗?
“萧……萧……”他默默念着,忽然猛地站了起来:萧是国姓,难道她是……得了!今天他是没法子找乐姑娘说道了。正当他准备退出去的时候,听到那边提起来他外祖家的表姐们……
她们正在谈论博雅堂。
一个姑娘说“萧姑娘,博雅堂学的东西还挺多呢,有不少小姐姐们都学的很好,大家平时打打闹闹的,别提多有意思了,就是有些难考,不过也有厉害的,一家子姐妹都能考进来。像王侍郎家的……”
有人拽了她一下,她才猛地醒悟过来:完了,眼前的这位和王家不合啊!
那姑娘的话虽然被打断,但萧雪还是听出来了。她想起母妃每每和父皇说起林王两家时的黯然神伤,想起母妃交代她和哥哥见到林王两家人都要以礼相待时的强颜欢笑,心里就拱起一股子火:林王两家也太不识时务了!母妃以贵妃之尊每每召她们来,她们都推三阻四,还直接把状告到祖母哪里,害得祖母训斥了母妃一顿,让其他妃子暗地里嘲笑母妃,使母妃在宫里跌了面子;哥哥也说每次他在朝中找林两家的人说话,他们看似客气实则拒他于千里之外,一付生怕被沾上的模样……
思及此,她冷“哼”了一声:“《女训》告诫我们,女子要以贞静为要,勿以才华夸人。可现在有些家族有些人呢,偏偏要沽名钓誉,为自家女孩子吹嘘,说什么她家的姑娘才华横溢之类的话,这种行为说自不量力还是轻的,他们内里不知道打什么主意呢……”
一席话说的大家面面相觑:当年,林贵妃不就是名满京城的才女吗?一时间,大家竟不知道该怎样接话,出来的时候,家中长辈们或多或少都叮嘱过这位和林王两家不合。可是,这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反击委实让她们没法接话啊!
大家不约而同的瞪了一眼那个失言的姑娘,纷纷叉开话题:“听说前面开了一家新的果子铺,果子味很美,萧姑娘,不如我们一块去尝尝吧……”
萧雪刚说完也发觉了自己失言,顺利的配合转了话题:“好啊!咱就不说那些扫兴的虚伪之辈了……”
到底是年纪小,临了临了,还是忍不住刺了一句。
隔壁的郑泽骁可气坏了,他听母亲含含糊糊的说过一回,宫里的林贵妃是他的姨外祖母,但太外祖父曾留下遗言“不许林家后人与她以亲戚相称”,大约和宫闱密事相关吧,家里人很少提。
外面那位萧姑娘应该就是林贵妃生的公主了,按辈分,他该称一声“表姨”的,难怪和他母亲有几分相像。他虽不知当年事情具体如何,但听刚才那位刻薄的话语,这姑娘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哼!诋毁我外祖家,那得看小爷我愿不愿意!
郑泽骁招来自己的小厮古柏,耳语了几句,古柏能做他的小厮,自然也是个胆大好事的,听了他的话,便一脸兴奋的出去了。
见古柏走了,他便悄悄的跟在乐姑娘们后面,她们一路闲逛,遇到喜欢的店铺还停下来买买东西,所以,古柏赶回来的时候,她们正站在离果子铺还有二十多米的一个卖花的摊子前挑花,郑泽骁接过古柏递过来的一个纸包,打开一看,十几条黑红色的地龙扭呀扭的,他嘿嘿一笑:臭丫头,吓不死你也恶心死你!
他将手背在后面,大摇大摆的上前,大声说:“咦?这不是乐姑娘嘛!在这儿遇见你可真是巧的很啊!”
乐姑娘一见是他,顿时头皮发麻,感觉那条被捏死的虫子又在手上爬起来了,她色荏内厉的说:“郑泽骁,你又想干嘛?我劝你不要乱来啊,上次的教训还没有吃够吗?”
“呸!你还好意思说这个,怎么着,赌得起输不起啊?明明是咱俩打赌,输了不认账还告大人,我都替你脸红!”郑泽骁斜眯着眼,痞痞地说。
乐姑娘有点心虚了,当时她只顾着哭,所以大人来了也没有说清情况。听带着礼物来她母亲那里赔礼的郑夫人说,他回去被狠狠地揍了一顿。
乐姑娘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了,但现在当着众人,一时又拉不下面子说清楚,她的气势便弱了一点:“反正事情已经过去了,多说无益。你赶紧走吧,从此后咱们井水不犯河水,谁也别搭理谁!”
“咦?你说的倒轻巧,敢情挨揍的不是你!”郑泽骁撇撇嘴。
“那你……你要怎样才肯罢休?”乐姑娘结巴着问了一句。
“好说,打赌的事情打赌了。你只要敢把这个纸包打开拿一盏茶的时间,咱们之间便一笔勾销,怎么样?”郑泽骁晃了晃手里的纸包。
“真的,就这样简单?”乐姑娘狐疑的问。
“我郑泽骁是谁啊?谁不知道我郑二公子向来都是吐口唾沫落个钉,可不像有些人那样出尔反尔,敢做不敢当。”说完,轻蔑的看了她一眼。
乐姑娘的性格本来就有点冲动,不然也不会和郑泽骁打赌了。被这轻蔑的眼神一激,顿时就怒了,她不顾旁边的姑娘拉她的袖子,一口答应下来:“好!一言为定!”
郑泽骁暗自瞟了一眼站在乐姑娘旁边一脸轻松看戏的萧雪,心里轻“哼”一声:待会儿你要是还笑的出来我才服你!
他坏笑着将纸包递给乐姑娘。
乐姑娘强自镇静的接过纸包,郑泽骁的手在撤回来的时候轻轻一勾,顺势就打开了纸包。乐姑娘定睛一看:只见一条条黑乎乎的脏兮兮的虫子纠缠在一起,不停的蠕动着……
“啊……”她大叫一声,随手一扔纸包,捂着脸大叫起来。
那纸包不偏不倚正好落在她对面的萧雪的身上,一条条的地龙在她的发髻上,肩上,胳膊上扭来扭去……
“啊……”又一声尖叫响起,周围的丫鬟婆子纷纷围上来,场面顿时热闹起来,郑泽骁在一片混乱中大笑着扬长而去……
“噗嗤”,月光下一声轻笑响起:大约是今天看到了六表妹,他才又想起这段往事了吧!等等,为啥一想到六表妹,就想起和虫子相关的往事呢?奇怪……
后来,他才知道,在母亲连夜将他打包送走之后,父亲外祖父又亲自去了乐阁老家里,同乐阁老一起去宫里向建平帝赔了礼。萧雪回去之后整整洗了三四盆子热水澡,洒了无数的香露才压住恶心。
为此,林贵妃娘娘伤心不已,认为女儿是受了自己的连累,才遭这个罪的。即便如此,她还是大度的劝建平帝不要生气,责罚自己,说男孩子家家的调皮,很正常。惹得建平帝不仅给瑶华宫送了一大堆好东西,还向乐阁老和祖父父亲他们不停的夸赞林贵妃识大体。为此,母亲和外祖母不得不又进宫向皇后娘娘请了罪,同时给四公主又送去了一堆赔礼道歉的东西。
林贵妃娘娘好手段!他讽刺的一笑,暗想:能果断的和这样的女儿划清界限,太外祖父果然英明睿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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