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春风沉醉的晚上（四）
（春风吹的人心儿醉啊！）
进五城兵马司的时候，司里没有几个人，今天是花灯节，除了不得不当值的人之外，大家都看热闹去了。
一个同僚见他换了回家的衣服:淡蓝紫色中单，外罩一件紫色绣小雏菊轻纱外袍，腰间系着一个带白玉口的深蓝绣云水纹的腰封，腰封上追着一块白玉扣，一副京城贵公子哥的打扮。不由得玩笑道:“小郑，你这风度翩翩的模样来和我们这群武夫为伍可惜了啊！”
“也不能完全算可惜啊，至少提高了咱们的颜值水平不是么？”另一个也善意的玩笑着。
“就是，小郑啊，你这么玉树临风，风流倜傥的模样，今儿怎么还值起班来了？没有约相好的小娘子逛灯会吗？你定亲了吗？要不要哥哥给你介绍一个？哥哥家可是有漂亮的妹子哟……”第三个接着调侃。
“哥哥们，饶了我吧，这打扮还不是拗不过我娘嘛！告辞告辞……”郑泽骁一边拱手告饶一边走出门去，留下身后一大群哄笑声:“哈哈哈……小郑害羞了，像个姑娘似的扭扭捏捏的……”
军营里出来的人，通常都是比较豪放的，不像那些文人墨客们那么文质彬彬讲礼数，大家平日里玩闹的时候没少开这样的玩笑，有时候荤段子都不少讲。郑泽骁每次都是笑笑了事，作为刚来的未成亲的小新兵蛋子，他只需要做个合格的听众和取笑对象就行了，全没放在心上。
可不知怎的，今天，他的心绪有点不平静了。他不由得想起这次母亲非要他调回京城的理由:给他说一门亲事。
从去年起，母亲就开始张罗他的亲事了，她先是写信问他喜欢什么样的小娘子，她先在京城给他打探打探。
他不由得苦笑，从弄哭乐姑娘之后，京城的小娘子们个个都怕他，视他为洪水猛兽，更何况他还变本加厉的得罪了四公主呢。不过呢，来西北之后，看惯了西北姑娘的豪爽大方，他更腻味京城那些个娇滴滴的小娘子们，胆子小还好哭……呃，貌似有一个例外的，他想起语嫣捏着虫子说有些虫子很美味的模样，不能昧着良心说她也胆小。可是自己当时可是落荒而逃了呀，太怂了!这简直是他“英雄生涯”的一个抹不掉的污点啊！
他没有回应之后，母亲就更加锲而不舍给他写信，把自己相中的小姑娘一个一个的写给他:什么周侍郎家的嫡次女啦，温柔貌美；李府尹家的嫡长女啦，贤名在外；另外，你四舅舅家的嫣姐儿啦，虽不是嫡女，但容貌性/情也是一等一的，小时候，你见过的……仿佛他是个香饽饽，那些个小娘子个个都能随他挑似的。
他暗想：我的娘呦，您是不是对您的儿子受欢迎程度有什么误解啊？您哪来的这蜜汁自信呢？您以为您儿子是京城小娘子们心中的“梦中人”吗？您儿子是京城的小娘子们心中的“噩梦人”还差不多！什么周姑娘李姑娘，他是一点印象都没有，但是嫣姐儿，他想起自己当年的窘态，浑身如坐针毡，立刻不自在起来，绝对不行!难道他要不自在一辈子吗？
他当机立断，给母亲回了一封信，大概含义是：他现在还小，不想太早考虑婚事，他要像大哥还有大表哥一样，二十岁以后再考虑这个问题。他将来要找一个像祖母和母亲那样聪慧大气的妻子，所以，那些娇滴滴的小娘子不适合他……
王雅一接到信，蒙了：完了，儿子不会在西北看上哪个小娘子了吧！她赶紧和丈夫商议，给公公写了一封信。隔年，郑泽骁就被调回了京城，在五城兵马司谋了个职位。母亲说了，只要他成了亲，是留京还是去军中，她概不过问，悉听尊便。可是，这亲哪那么容易成的啊？他总得先找到个中意的小娘子吧！唉！愁人!
不经意间，他想起来今晚看到语嫣的情形:她看起来和京城其他的小娘子一样温婉可人，“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在见到她的那一瞬间，他忽然就想起来不知道在哪儿看到的“酸言酸语”，好奇如今的她还会不会还像小时候那样“彪悍”？
其实，早在刚刚回来的时候，母亲就暗示让他见见六表妹，期望他能对自己看好的亲事之一上点心。可是他内心正别扭着呢，就假装没听懂:去拜见外祖父外祖母舅舅舅妈们，特意避开表妹们休沐的日子；连四舅，他也挑了不上衙的日子，跑了趟天津卫；和表哥表弟们见面，也是跑到学堂里，请他们吃了顿午饭，所以，今晚他是时隔多年之后，第一次见那个让他尴尬过的六表妹，心中没有想象中的那么不自在，反而多了一点点让他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他突然很后悔今天早上没有听母亲的话，去春山踏青，那样不就有机会和她说说话吗？母亲特意告诉他今天表妹们都去，她也会带着二姐和外祖母家人一起玩儿。他说自己要当值的时候，母亲还有一点点生气，不然一会儿，去母亲院里多坐会儿……
回到家，他径直去了王雅的院子，父亲也在。
“骁哥儿，在五城兵马司还习惯吗？你们顾副指挥使对你怎么样？”父亲询问起了他的差使。
“阿爹，孩儿的性子您还不知道吗？比起那些文绉绉的读书人，我还是和习武之人更合得来呀！孩儿去了那里，简直就是如鱼得水啊！顾副指挥使和孩儿年纪差不多大，性子也合得来，他很照顾我。”他笑嘻嘻的回答。
郑姑父不住的点头，和严厉的王雅比起来，他是个慈父:“你的性子爹是知道的，你祖父写信说，你在西南和军中的将士们都处的挺好，我是不担心你的差使的。不过，你也不要自满，要谦虚的和顾副指挥使学习，他年纪轻轻就能做到这个位置，是个有本事的。也要同僚们处好关系，这样将来才能走的更稳更远……”
郑泽骁心中有事儿，只好心不在焉的听父亲训话，还不时的点点头。知子莫若母，不一会儿，王雅看出道道了:合着这小子是有事儿啊？要是往常，他爹刚开始长篇大论，他就找个借口溜了，哪会这么老实乖乖的听着？
王雅放下茶盏，轻轻咳嗽了几声，打断了丈夫的话:“锋郎，眼看就子时二刻了，你明天还要上衙呢，先回屋早点歇着吧！我问骁哥儿点事儿，一会儿就回去。”说着，给他使了个眼色。
郑姑父瞬间就明白了妻子的意思，点点头:“你说的是，你今天也累了一天了，你们也早点说完休息吧!”说完，就施施然的回屋了。
见丈夫出去，王雅盯着儿子似笑非笑:“儿子，你娘我今天呢，忙了一天，累的要命，你是要直截了当的说呢还是直截了当的说？”
听到母亲这熟悉的说话腔调，郑泽骁就知道今天甭打算委婉的问母亲问题了，可要让他直不楞登的说“我今天巡街见到六表妹了，想打听点她的情况”，那是打死他也委实说不出口的，吭哧吭哧了半天，他才想到个说辞，他扭扭捏捏的说:“阿娘，您看我回来都一个多月了，也没有请外祖家的表兄弟姐妹们到家来聚聚，是不是不太礼貌啊？”
“咦？上次我说趁着学堂放假，请大家来家吃饭，你不是说，表兄弟们你去学堂见了啊！就不用麻烦了啊！今儿，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啊！”王雅知道儿子这是想请表姐妹们了，故意打岔:臭小子，和你娘还遮遮掩掩的，那得看你娘愿不愿意配合!话说，儿子到底是为啥呢？
郑泽骁心中暗暗叫苦:我的亲娘耶！您这么豪迈大气一人，长一颗比针眼儿还小的心合适吗？您有必要这么睚眦必报么？我不就是驳了您的好意嘛！
心里虽这么想，但嘴里却不敢这么说，他对着王雅笑的更谄媚了:“娘娘娘，我亲亲的娘，儿子错了，还不行嘛！你就受累帮儿子操持一回呗！”说着还很狗腿的上前，举起两只爪子在王雅的肩膀上捶起来。
见儿子这般模样，王雅就知道今天是问不出来了，这孩子和他哥不一样，看着嬉皮笑脸好说话，其实骨子里最倔了，他要是不想说的话，就是打死他，他也不会说。
于是她心安理得的享受起儿子的孝顺，一边和儿子商议如何宴请，一边闲闲的聊起他的表姐妹们……直到儿子告辞回去，她也没探听出来儿子为啥改了主意。这小兔崽子，嘴还挺紧！不管咋说，儿子愿意正面回应这个话题了，这也是一个进步啊！
这个夜晚同样辗转反侧的人还有语嫣，她躺在床上翻来翻去，就是睡不着，脑海里不停地浮现苏子玉那双明亮的眼睛，真是，一个男孩子没事儿长那么好看的眼睛干什么，她再次感慨，太蛊惑人心了!
回来的路上，宁哥儿累了，倒在她的腿上就睡着了，四周安静下来，她能明显的感觉到一道炽烈的目光一直在她身上，这目光让她觉得马车的空间瞬间逼仄起来……她知道自己的脸一定很红很红，四周静的她都能听到自己“咚咚”的心跳声。
“六妹妹，你的腿麻不麻？要不让宁哥儿枕着我的腿吧？”苏子玉的声音在安静的夜里更加的清澈如水。
她摇了摇头:“不用了，宁哥儿睡觉轻，别把他弄醒了，一会儿就到家了!”老天！这个温柔的声音竟然是她发出来的，她简直被自己唬了一跳。
“六妹妹……”
“嗯……”
“没事儿，我就想叫叫你……”爱叫你就叫吧，只要你不嫌烦，我还能咋滴：她腹诽。
“六妹妹……六妹妹………六妹妹……”像卡壳的复读机，这声音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环绕着她。
她不禁抬起了头，然后就撞进了他灿若星辰的眸子里，脸上的温度便又升高了一度……
“你一直低着头，我怕你脖子疼……”他的笑意更明显了。
语嫣只好“落荒而逃”，同时暗骂自己:居然败在一个小屁孩的目光下，王语嫣，你可真有出息!
好容易到了家，苏子玉跳下马车，从她的手里接过来宁哥儿，抱着往院子里走去，跟在他旁边的语嫣脑海里莫名其妙的出现了一个旋律:
“爸爸哎
太阳出来月亮回家了吗
对拉
星星出来太阳去哪里啦
在天上
我怎么找也找不到它
它回家啦
太阳星星月亮就是吉祥的一家
……”
王语嫣，你要点脸吧，你们仨唱的着《吉祥三宝》吗？啊呸!想到这里，语嫣害羞的用被子捂住了脸:好丢人啊！
这春风沉醉的晚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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