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茹今年只有十四岁,母亲去世之前,她还是安顺城内最幸福小姑娘之一:家境优渥,戚家素有慈善之名,连县太爷见了戚老掌柜也会尊称一声“老人家”。她爽朗的性格更是赢得了县尊千金的喜爱,每次安顺城小姑娘的宴会上,都有她的一席之地。在家里,母亲很宠她,父亲虽说对她不如对两个哥哥那么好,但也是要啥给啥。更别提祖父最疼她,在祖父那里,哥哥们都要退一射之地。还有二叔、哥哥们对她也很好。那个时候她最大的烦恼就是出去聚会穿什么衣服好看。
可是——母亲的去世像一把剑,斩断了她所有的幸福,她的世界天塌地陷。她每天都在想,我明天还能撑的住吗?她守着戚家最大的秘密,祖父殷殷的目光没有一刻没有在脑海里——他颤巍巍地将账本递给她:“茹姐儿,只有金山寺能够救戚家,祖父把戚家的希望交给你了,好孩子,撑住!别怕,祖父在天上保佑你呢!”尽管她心里怕的要命,她还是勇敢地点了点头……
现在她终于完成了祖父的嘱托,她应该高兴,可是,她不想勇敢啊,她还想变成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终于,心中的委屈再也忍不住了,化成泪水奔涌而出!
看着哭的伤心的戚茹,语嫣很心疼,这是个聪明的姑娘,等她回过神来,想起父亲的绝情,这将又是一个残酷的打击啊!
她走过去,像崔嬷嬷平时哄她那样,轻轻地拍着戚茹的背,一下一下,这与母亲相似的动作,让戚茹转过身来,抱住语嫣的腰:“王姐姐……”
哭了一阵子,戚茹觉得自己心中的郁结散了不少,她不好意思地说:“王姐姐,不好意思,弄脏你的衣服了。”
语嫣摇摇头,拿出手绢,细细地擦她脸上的泪痕:“没有关系,这里是玉茗阁,还会少了衣服吗?哭出来就好了,一切都过去了,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戚茹点点头,她犹豫了一下,咬着嘴唇问:“王姐姐,我爹爹犯的错有多大?会不会大到丢命的程度……”最后几个字很轻,轻到语嫣差点没有听出来。
语嫣想了想还是决定说实话:“按律法来说差不多。”
“那我岂不是亲手……”戚茹失神道。
“戚妹妹,你不能这么想,要是这么说的话,你祖父为何要亲自准备这个账本并吩咐你交给我们?那他岂不是亲手把自己的儿子送向死地?应该这么说,你父亲把手伸向施粥粮款的那一刻,他就把自己推向了死路。实话告诉你,就是没有你的账本,我们也能查出他的罪行。我今天来找你,只是怕冤枉了你父亲……”语嫣生怕戚茹想岔了,走入死胡同,背负着“害死父亲”的想法,她以后还怎么幸福?
戚茹凄然一笑,她是个聪明的姑娘,怎能看不出语嫣的好意?许是语嫣的神情太温柔,她忽然想把内心深处的那个秘密吐露出来……
于是,她打断语嫣的话:“王姐姐,我知道你的好意,你放心,我不会跟自己过不去的,你知道吗?我恨我爹爹!我娘的病本来还可以拖一拖,大夫说,只要用好药养着,拖个三四年没有问题。娘和我说,她一定会好好吃药,怎么着也要拖到给我定个好人家了再走。那段时间,我害怕极了,生怕一不小心娘就走了,就常常去娘那里陪她。有一天下午,我记得很清楚,我去的时候娘睡着了,我闲的无聊,就钻进衣柜里,我想等会儿娘起来拿衣服的时候吓她一跳。她每天都要听大夫的话到院子里去转一圈儿。哪知道,娘那天睡得太久,我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直到——”
她刚擦干的泪又夺眶而出,“我被爹和娘的说话声吵醒,我刚想出去,转念一想,还是听听他们说什么呢,他们会不会在背后说我和哥哥们。只听——
爹叹了一口气:‘唉!生意是越来越不好做了,有传言说苗/疆不怎么太平,要叛/乱啥的,这战事一起,生意就更不好做了,不过,你放心,你的药我买了很多,够吃好一阵子的,就是现在药也涨的太多了。’
娘问:‘涨了多少?’
爹说:‘其他的还好,就是人参一类的保命药材涨了近十倍。唉!不过,你不要担心,咱们家还是能供得起的。我就是愁虎儿马上要定亲了,到时候拿不出像样的彩礼来咋办?还有豹儿茹儿……嗐!我和你说这些干啥,你好生养着,不要操心,有我呢!你歇着吧!我去粮行看看!’
说着爹叹着气走了。我等了很久,我娘也没有来换衣服,我只好自己钻出来,只见娘在发呆,见我出来,娘笑道:‘怎么这么淘气,将来怎么办?出去玩吧,娘今儿累了,不想出去转了。’说完,慈爱地整整我的头发,让我出去,走到门口,我回头,我娘还在愣愣地看着我。到院子里,我碰到成叔正在给我爹报告事情,我只隐隐约约听到‘……窦家村……窦姑娘说……’,我爹见我出来,止住了成叔,笑着说:‘茹姐儿,不要淘你娘,去玩儿吧!’我当时只觉得我爹的笑容怪怪的,也没多想……”
戚姑娘的深情渐渐悲伤:“从那以后,我娘就不好好吃药了,她说药太苦,她吞不下。她开始整理她的嫁妆,还到玉茗阁给我做了很多的衣服,时常看着我发愣,我一问她,她就交代我以后要好好听祖父的话。再后来,娘就走了。再过一年,清明节的时候,我爹就和那个妖妇‘清明相遇’了,我没事儿的时候就拼命的想这些事,想着想着我就明白了,我爹早就认识那个妖妇了,他和我娘说那些话是要逼/死她啊……”
戚姑娘说完,定定地看着语嫣:“王姐姐,我一点也不后悔将账本交出来,我甚至高兴——终于有人要还我娘的公道了!你说,我是不是个恶毒的不孝子……”说完,她痛苦地用手捂住脸。
语嫣心疼极了,她拿开戚茹的手,让她认真的看着自己:“戚妹妹,有些人虽然披着‘父亲’的外衣,然而他根本不配。在他和你娘说那些话的时候,他就同时‘杀’死了你的父亲和母亲,所以,你那时就已经没有父母了……圣人尚且说‘父慈子孝’,父不慈,凭啥子要孝?你如果孝了他,岂不是对你母亲最大的不孝?所以,你没有错,错的是戚钢!”
“是这样吗?”戚茹泪眼朦胧地问。
“对!就是这样!你说,祖父是不是你心中最了不起的人?”
戚茹点点头。
“那听祖父的话是不是就对了?”
“嗯!我听祖父的,听姐姐的!”戚茹笑着流泪说。
“对!这才是好姑娘!戚妹妹,从今往后,你记住,你娘和祖父希望你怎么活着,你就怎么活着!”语嫣诚挚地说。
另一边屋里,裴铮愣愣地坐着:可以这么想的吗?“父不慈子不必孝……”他喃喃自语,“阿娘……”
“那——”语嫣指了指那边的脸盆,“我们整理一下,姐姐给你做几套衣服!”语嫣笑吟吟地说。
“谢谢王姐姐!”戚茹笑了一笑。
洗漱完毕,语嫣给戚茹整理头发,戚茹叹到:“王姐姐,你说人生怎么就这么艰难呢!”然后羡慕地看着语嫣说,“姐姐这样的人肯定是万事如意吧!只有我过得这么难!唉!”说完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神情沮丧。
看着如霜打的茄子一般的小姑娘,语嫣的姨母心又泛滥了,她想起了那句笑谈“知道你过的比我不幸,我就幸福了”——好吧,为了小姑娘的幸福指数,她只好“卖卖惨”了:“傻丫头!哪有人会一帆风顺呢!你知道姐姐这次为什么来琼州府吗?”
“不是查账吗?难道还有别的事情?”戚茹奇怪地问。
语嫣坐到她面前:“查账只是其中之一。姐姐这次来,是原本跟姐姐今年年底要定亲的哥哥在琼州战场上失踪了,姐姐来找他。”
“啊?那姐姐找着了吗?那哥哥没事儿吧!”戚茹急切地问。
“找着了,没事儿!”语嫣点点头。
“那这不是好事吗?怎么……”戚茹疑惑。
“只不过那哥哥伤了脑子,不认识姐姐了。而且因缘巧合,他已经成了别人的夫君。”说到这里,语嫣的心中一痛,依然有腥甜想涌上来,她捂住嘴巴。
“啊——姐姐,你没事吧!”戚茹惊叫一声,站起来扶住语嫣,那边屋子传来“噗通”的声音。
语嫣强压了下去,咳嗽了几声,“没事儿,姐姐刚才……你看,姐姐是不是也有不顺心的事?”
戚茹点点头,然后担忧地看着语嫣。
语嫣“噗嗤”一笑:“傻丫头,姐姐没事儿,人都会受伤,所以我们才要更好的活着啊!那样才对得起那些真心疼爱我们的人。好了,量衣服吧!姐姐要让你成为安顺城最漂亮的小姑娘!”
“姐姐也比我大不了多少嘛!怎么说话像我娘,老气横秋的!”戚茹嘀咕到。
直到量完衣服,戚茹还是时不时地瞅语嫣一眼。
语嫣笑着摇摇头:“想问什么?问吧!”
“姐姐,你不恨那哥哥吗?能让姐姐真心相许的人,肯定很好的,要是万一找不到那么好的怎么办?啊呸呸呸!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戚茹急的快冒汗了。
“傻丫头!”语嫣拍拍她的头,“与其纠结过去,不如展望未来,姐姐呀!喜欢选择相信未来!”
“嗯,姐姐一定会找一个更好的哥哥!”
回家的路上,裴铮异常沉默,一点也不聒噪。语嫣正奇怪,他却认真地看着语嫣说:“阿嫣,谢谢你!你真好!”
语嫣给他弄得不好意思了,微红着脸:“谢什么呀!都有!”
裴铮还是一眼不错的看着她:“我不管,反正,认识你真好!真的,阿嫣!”
“真是!莫名其妙!”虽这么说着,语嫣的嘴角却忍不住的微微翘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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