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铮呆呆地看着语嫣,家里所有的人都责怪母亲太没有气量,不过一个庶子而已,值得为此搭上自己和夫君之间的情分吗?他还听到有仆妇偷偷笑话母亲太傻——把自己气死了,留下一个孩子孤零零的在世上,多可怜呀!
幼年不懂事渴望母亲的时候,他也曾暗暗怪过母亲,怎么就不知道多想一想他呢!就连祖母,也曾心疼母亲因此疏远父亲太傻了,从来没有人责怪过父亲,好像他没有任何错误,这是他第一次听到有人责怪父亲!
是的,语嫣的话很不客气,她眼中的鄙夷也是货真价实的,她是真的认为这就是父亲的错,而不是为了讨好他、为了恭维母亲才这么说的。
他喃喃地问:“为什么说是父亲的错……”
然后裴铮再一次的领教了语嫣的“牙尖嘴利”:
“夫妻本该同气连枝,互相尊重就是前提。你父亲在刚刚和你母亲新婚的时候,就‘冒出’个庶长子来,就算是他事先不知情,那孩子是不是客观存在了?你母亲生气不是应该的吗?你父亲难道不该老老实实向你母亲赔罪以换取她的谅解?他老人家哪来的脸去和你母亲吵架?还责怪你母亲‘不够贤惠大度’?我只能‘赞’他倒打一耙的功夫炉火纯青!圣贤尚且说‘夫义妇德’呢,你都‘不义’了,凭什么要求对方‘德’?不过是欺负你母亲后台不够硬罢了,换了你母亲是公主,他还敢弄个庶长子吗?再说这庶长子,难道是那丫鬟一个人能生出来的?通房丫鬟说的好听点是教导人/事的,实际上不过是满足自己的欲/望罢了!我大哥三哥他们都没有什么通房丫头,我看他们夫妻新婚之夜照样很和/谐!通房丫鬟……呵呵……”
她冷笑几声,“苏家的舅舅们个个不纳/妾没通/房,我也没见舅舅们活的不痛快,怎么令尊就……不过,兴许你家传统就这样也不一定!”
裴铮给语嫣犀利的一通话给整懵了,居然呆呆地回道:“赵娘娘生性淡泊,从来不管四哥房里的事儿。她说,孩子大了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都有自己的主意,再说了,等将来四哥有了媳妇,他房里的事儿自然归媳妇管。四哥从很早就一心一意地想着四嫂,等闲女子也入不了他的眼。他说他要和四嫂一样,把自己的一切交给对方。所以,只有四哥宫里不要教导人/事的宫女,为此老嬷嬷还跑到姜皇后那里去告状。恰巧太后娘娘那天也在,太后娘娘笑着说;‘由他吧,赵妃性/子绵软,别万一碰个厉害的,搅的她不安生。’嬷嬷们这才不再往这边送人了。为这事儿,大皇子、太子和三皇子没少暗地里笑话四哥小家子气、闷葫芦、不懂风/情,说四哥不懂女子的妙处。我和四哥最要好,四哥经常跟我说:‘别听他们胡扯,也别学他们,有些事情只有两情相悦时才最珍贵。’所以你放心,我和我父亲不一样……”
他现在心里面特别感谢四哥还有……姜氏:有一回他喝了点酒,酒桌上他们笑话他这把年纪还未……莫不是不/行?他一怒之下就回去找人证明,他院里唯一对他有那个意思的是紫藤。可恰巧他知道紫藤就是姜氏的人,他心里隔应,一把推开了她……那时他心无所属,觉得谁谁都无所谓。可是今天,他再看了一眼语嫣,除了她……难怪苏子玉一直守身如玉,是因为她不喜欢!还好还好,不然……
裴铮说四皇子的时候语嫣还笑眯眯地听着,频频点头“嗯,琳儿姐姐的眼光就是不错啊!回头写信告诉她去”,哪知后面裴铮话题转到他自己身上了,等听到裴铮说“你放心”的时候,她的脸瞬间涨的通红:“这关我什么事?裴铮,你胡说什么呢?……”
裴铮这才醒悟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孟浪”的话——太露/骨了!他的耳根子发烧,赶紧找补:“哎呀!我是说你放心,我是和你兄长一样可信的人。你不要乱打岔,你到底还要不要听了?”
语嫣明知道他是在强词夺理,但也不好再掰扯下去,只好“哼!”了一声,不再说话了。
见语嫣不说话了,裴铮暗暗高兴:阿嫣没有真生气呢!是不是她心里其实也是有一点点在意我呢?他完全没有想到,也有可能人家压根是懒得理他呢!不得不说,裴公子是一个相当乐观的人啊!
他赶紧接着说:“姜氏进门之后,开始我很高兴,不管怎么说,我也算是有‘母亲’了嘛!可是,第一次见面,父亲就让我叫她‘阿娘’,我开不了口,就倔强地不说话。父亲逼急了,我就说‘我阿娘走了’,父亲气的要打我,姜氏拦住了他,温柔地说:‘裴郎,孩子还小,慢慢教就好了,不急!’那一瞬间,她特别像我阿娘,我心里也特别感激她。后来,有一回,我在学堂里得了几块糕点,很好吃,我舍不得吃,就用纸把它们包成两份:一份给祖母,祖母高兴地一边吃一边说:‘我们铮哥儿长大了……’我把另一块偷偷拿给姜氏,当时她笑得特别甜:‘铮哥儿是个好孩子,母亲这会儿不饿,等会儿再吃啊!’连打开都没有打开就放在了一边的桌子上。正在这时,大哥来了,他也来给姜氏送学堂里的糕点,姜氏笑的两眼弯弯:‘我们锐哥儿真是贴心,知道给阿娘送好吃的…’当即打开就尝了起来。父亲恰巧也过来了,她随手递给父亲一块:‘裴郎,是锐哥儿专门从学堂里给我带的呢!’然后父亲亲切地摸了摸大哥的头,我偷偷地走了也没人发现,我才知道原来自己这么多余……”
其实当时的情况是:他们三人母慈子孝完了之后,父亲问:“咦,刚才我仿佛见到铮哥儿在这儿,怎么不见了?他来干什么来了?”
姜氏含糊地说:“他没说呢,许是学堂里犯了错,怕夫子罚他,来找我说情吧!”
父亲生气地说:“下次不许再给他说情了,小兔崽子,一点也不让人省心!”
姜氏说:“裴郎,别生气嘛!我今天差人去学堂,夫子又夸锐哥儿的字进步了呢……”
他才知道为何父亲越来越不喜欢他,越来越喜欢大哥。
从那以后,他就再没有给姜氏送过东西,而是处处和她作对,看着她恨的牙痒痒又不得不在父亲面前“贤惠”的模样,他觉得解气极了!当然,他顽劣的名声也就出去了,直到后来传到祖母的耳朵里了,祖母追问出了原因。
第二天,祖母就进了宫,求了太后娘娘,因祖母和赵妃娘娘有些交情,就让他进宫做了四哥的伴读。
“嘁——”语嫣冷哼一声,“还以为裴夫人多高明呢,原来不过如此!兵法云,‘用兵之道,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心战为上,兵战为下’,虽说用在这里有些不怎么贴切,但道理是一样的,她有本事能让你死心塌地认她为娘,她卖了你,你还感恩戴德地替她数钱,我才敬她是条汉子呢!这算什么呀,做戏都不能做全套,裴兄,令尊不仅人不咋地,眼光也一般般啊!喜欢这么个矫揉造作的人!”
这话明明很不客气,但裴铮就是莫名地觉得解气,原来父亲带给他的伤害远比他想象的要深,他内心深处其实对父亲有着浓浓的恨意的!语嫣倒是有些小看姜氏了,若不是他出来之后很羡慕那其乐融融的一家三口而躲在院子里偷看,若不是他有逆天的听力,姜氏没准还真能哄住他呢!也幸好姜氏处处针对他,不然祖母也不会气到去找太后,他也不会跟着四哥。四哥给了他亦兄亦父的关怀,他才不会走邪/路,不会变成一个愤世嫉俗的人,更重要的是,才有机会认识语嫣!
见裴铮久不说话,语嫣才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他父亲的坏话在这个时代貌似很“大/逆不道”?
“对……”她刚想道歉,就见裴铮笑的很灿烂的说:“阿嫣说的都对!他不过是欺负我母亲娘家无人罢了!”
“额……”这家伙的反射弧也太长了吧!她只好顺着他的话问道:“你母亲是哪家的姑娘?”
裴铮答道:“我母亲是永宁候岑家二房的姑娘,岑家驻守藏南,裴家驻守藏北。现在的永宁候是我母亲的大堂哥,我母亲没有亲兄弟,只有一个庶弟。我外祖喜读书,成婚后就一直住在京城了,与驻守藏南的大哥关系一般,外祖母在母亲出嫁一年之后就病逝了。外祖虽喜读书,但书着实读的一般,也没能考上举人,只靠祖荫做着一个小官。外祖父在外祖母去世一年之后也去了,外祖父去了之后,我那庶舅舅就带着我庶外祖母投奔永宁候去了。母亲算是与娘家几乎算是断了联系。母亲在娘家唯一交好就是李县尊的夫人,她家也住京城,我母亲出嫁后,她常常来候府找我母亲玩儿。后来,我母亲去了,她也随夫君辗转任上,但每年她都会给我寄东西。所以,我母家就算是只有姨母这么一个亲人了。”
“咦?——”语嫣奇怪了——裴铮的母亲听起来就是一个边缘化了的永宁候府之人,两家同时镇守北边,隐隐有竞争之势,就是当权者也不会希望他们两府的关系太密切。她和裴铮父亲又不是两情相悦,那她为什么要和他父亲成亲呢?但转念一想,这件事和自己也没有什么关系,没准还涉及到两府秘辛,还是不要再刨根问底了吧!
裴铮听语嫣“咦”了一声之后,就充满希望地看着她,他知道她一定和自己一样,发现了疑点——长大之后,他不止一次的思索,为啥父母要联姻呢?这个话题他没人可讲——祖母肯定是不行的,四哥的事儿那么多,他也不忍心拿这个去打扰他,现在他特别想和语嫣说说,这样他就觉得自己和她更近一点。可是,她终究还是避开了……
他不死心,追问了一句:“咦什么?”
“哦,我的衣服干了,你的呢?”语嫣回道。
裴铮只得回道:“我看看……干了!”他起身去摸了摸鞋袜——也干了,算了,以后有机会再说吧!今天他们关系已经近很多了。他把语嫣的鞋袜递给她,背过身子穿起来。
语嫣看着他背过去的身影,不由地莞尔:这家伙言语大胆的要命,真落实到行动上,又害羞的要/死,真是个纯情可爱的小怂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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