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上台的时候, 狗卷荆都没想好要怎么弹。他脑袋什么都没想就坐到了钢琴面前,
弹奏之前,巴黎爱乐乐团的首席佩蒂特和指挥都看向了他,结合刚才听到的声音, 狗卷荆自己还没反应过来, 他的手指似乎就已经有了想法。
那个瞬间, 他好像什么都没想, 又好像闪过了很多画面。
声音从他的手指底下像水一样流淌出来,却又似乎很遥远。
肖邦、李斯特和门德尔松三位老师都坐在这个音乐厅的某个地方看着他, 他们会想要听什么样的声音?
狗卷荆的呼吸停滞了几秒。
不对。
是我想让他们听什么样的声音。
开头的一分半钟过去了之后,乐团的声音加了进来。
狗卷荆的余光还能看到佩蒂特, 法国男人的小提琴近在他身边, 醇厚的音色,像法国最著名的葡萄酒, 醇香干厚的味道在他细腻的技术下层层绽放。
只有近距离的时候才能听出来这种声音上的细微差别,是录音过程中一定会失去的美好。
狗卷荆尝试向佩蒂特靠拢,让钢琴的声音层层分明,处理得更干净利落。
这大概同样只有靠狗卷荆最近的佩蒂特才能感受到他钢琴当中的微妙差别。
佩蒂特作为世界一线乐团小提琴首席, 他甚至和李斯特也有过合作, 各种风格的钢琴和指挥或多或少都有过交流, 这一届巴赛的所有参赛选手的钢琴都有听过。狗卷荆的钢琴在这其中确实很独特, 但也仅限于年轻一代钢琴演奏者的水平了。正如他的年纪一样,还处于一个懵懂向前的少年成长期。
有表现力, 有一点打动人的地方,但, 还不够。
要走上钢琴家这条路来说, 还不够。
这点不足之处, 已经让他们全都被拦在门外。
这群少年少女还没有资格让巴黎爱乐乐团主动弯下腰来配合他们,想要表现得好,就只能如蹒跚学步的孩童跟上大人的脚步,努力让自己不在乐团的衬托下变成小丑。
——所以,现在又是怎么回事?
基于职业道德,佩蒂特才克制住自己没有回头去看他。
音色不一样了?
层次感比昨天练习的时候更加丰富了。
触键的微妙差别带来的细腻感,让他的琴声变得像绸缎一样。
刚刚跟乐团的声音还是两条平行线——这是正常现象,参赛选手们都经验不足,实力也不够,加上练习的时间和机会太少——但是现在,他的琴声和乐团逐渐靠拢、纠缠、融合成一个整体。
佩蒂特看向指挥。
站在所有人视线中心点的指挥也注意到了这点,他似乎乐见其成,愿意做出细微的调整来配合他的钢琴。
高傲的法国小提琴首席,在两秒之中做出了决定,顺从指挥的指示,带领着乐团朝他的钢琴靠近。
而这些,在普通的听众耳里根本分不清那细微的差别,他们只能感受到音乐比之前的更美好动听。在肖邦他们这些专业音乐人耳里,却跟天打雷了一样明显。
尤其是门德尔松也是指挥,他和乐团合作的经验远超以钢琴为主的其他两位同伴。当乐团做出改变的时候,门德尔松的唇角笑意明显加深:没想到,他居然会在这样的舞台上看到狗卷荆驯服了乐团。
这个过程在他眼里,就像驯服草原上的野马似的,由不对等的双方进行,是实力的较量。
以巴黎爱乐乐团的实力,他们自然可以完美配合十二名比赛选手,但——凭什么呢?
哪怕是参加了巴赛,闯入了决赛,在他们这些从业几十年、站在绝大多数乐手之上的人面前,也不过是一群初出茅庐的新人罢了,他们之中绝大多数都不会有第二次的合作。
从前面1团的合作当中就能看出来,乐团我行我素进行着他们的表演,比赛的选手们像可怜兮兮的小兔子,在庞然大物之下苦苦支撑着自己,别说声音交融了,能撑住没在普通听众面前丢脸已经很不容易。
2团在佩蒂特的带领下确实给小崽子们多一些面子,也有限得很。不要指望法国人对弱者的“面子情”,在顶级乐团乐手的傲骨面前不值一提,让他们拉低水平配合小崽子的事,想都不要想。
门德尔松的余光观察他两位同伴的表情,肖邦作为小荆的老师看不出什么,是他们之中最了解小荆实力的人,李斯特却相当好懂。
欣赏够了匈牙利人的表情,门德尔松将注意力重新放回了台上。
第一乐章还是磨合,到第二乐章已经有了美妙的化学变化。
在德国人听来,法国的乐曲、法国的乐团、法国的舞台,完完全全的法国味道中间只是多了狗卷荆这么一个变量,那股令人不喜的傲慢味道就散去了。
像法国玫瑰的绽放,作为变量的星光从花瓣之间散溢出来,或许还不够闪亮,但这种略带青涩的光芒,反而让人更想珍惜和欣赏。
这是只有这个时刻的狗卷荆才会有的光芒,像流星一样,无论未来是沉寂还是大放光彩,这个时刻都会一瞬间就划了过去。
……
这30分钟充分说明了爱因斯坦的相对论,放在别人身上昏昏欲睡的漫长时间,在这个时候却显得那么短暂,意识里好像才过去了十分钟,已经到了结束的时候。
狗卷荆下台的时候,听众慢了三秒才响起雷鸣般的掌声。现在有多响亮,就显得他们之前有多敷衍。
离开舞台时,狗卷荆像接力一样对第十名上台的比赛选手点头加上一句“加油”,把对方看得一愣一愣,还是工作人员提醒才想起迈开脚步走向舞台。
离开了后台,狗卷荆长舒一口气,如释重负。从甚尔的手里把手机外套接过来。刚穿上外套,手机就响了,五条悟的声音快要从电话里跳出来:“小荆!”
“你真的太棒了,就是安排的出场顺序太后面,我们等你等得快要睡着了。”他回头一看,两个同学已经睡得东歪西倒。“嗯……他们已经睡着了。”
睡着的同学并不能阻止五条悟兴奋,蓝眼睛的五条二哈绕他们坐的长沙发蹦蹦跳跳,“小荆的钢琴听起来好开心,在巴黎有遇到什么开心的事吗?我在东京遇到的事情都糟糕透了,老头子一直不肯同意我留级的事,明明什么年级都没差,反正都是要跑来跑去祓除咒灵……”
狗卷荆耐心地听五条悟长篇大论。
平时都是一副拽样的五条悟可不会跟别人说那么多话,只有面对狗卷荆的时候,各种槽就会源源不断吐出来,听得浅眠的家入硝子和夏油杰都睡不下去了。
精神颓靡的硝子和杰面无表情看着五条二哈撒欢。
家入硝子满脑子都是怎么消灭五条悟的黑暗想法:我到底作了什么孽,老天要这样惩罚我?
电脑里,巴赛依旧在继续,第十名上场的参赛选手已经马上要结束了。夏油杰的视线放在屏幕上,金碧辉煌的音乐厅舞台,全场的灯光都照射着舞台上的人,个个身穿黑色礼服,共同演奏盛大的音乐,是光鲜亮丽的世界另一面。
是他没有接触过,大概率未来也不会接触的世界。
五条悟居然会有朋友在那种地方?
完全是另一个世界的人,可是……
他的视线追着五条悟转,白发的少年看起来眉飞色舞,隐隐约约从黑色的小圆镜片看到他微笑的样子。
正和对方在密切联系。
好像距离也没那么远。
他想起自己。因为学校和咒灵的问题,基本上不和以前的朋友联系了,就算联系上了也没了话题,忙碌于祓除咒灵的他对于普通人的世界也知之甚少,就连和父母的话题也越来越少,每次聊天都有种无话可说的无力感,说得最多的话是“你还好吗?好好保重自己。”
亲情的担忧牵绊着彼此,能交流的余地却在渐渐消失。
夏油杰心想:果然我也去找个什么兴趣爱好吧……比如古典音乐?
对能忍受五条悟的朋友好奇到了极点。
“诶——那么快吗?把那群记者都放鸽子了吧~”五条悟还在电话里怂恿对方干坏事。
对方不知道说了什么,夏油杰就看到这条白毛二哈乖乖把电话挂了,他火速冲到了电脑面前切换频道。
大概是所有人都知道他那张漂亮的脸蛋能赚钱,记者把摄像头对准了他,背后巴赛的logo都看不全。正中央的少年面容精致,丝毫不惧摄像头的近距离对拍,只能让人更清楚地看见他的美。那双绿眸像顶级翡翠,垂眸都透着潋滟的光,是能放在拍卖行作为压轴产品拍卖的漂亮,浅金色的头发在白炽灯下趋近于白,看上去居然和五条悟还有点像。
记者用镜头向每个人按头安利:这个人好看!超好看!巨好看!
采访的问题很无聊,无非是“你这次比赛有信心吗?”、“这次比赛你最大的收获是?”之类的话题,但夏油杰居然也跟着看完了。
“果然小荆就应该来高专的!”五条悟不知从何得到这条结论。“这么好看的人在普通学校太危险了!”
夏油杰一脸质疑:面对咒灵才更危险好吗?
白毛转过来询问他的同学意见:“对不对,杰?”
丸子头同学在良心和被悟追着闹中的权衡,最后丢弃掉良心点头:“……对。”
……
后台评委室。
巴赛的评委都坐在各自的位置上,看着一张张评分表传递统计,今天晚上将会在这里选出最后的前三名和特别奖项。
“苏菲的分数不错。”
“庞威的质量也很高。”
“还有一之濑海,他的音乐性惊人。”
“但最令人吃惊的……”
“狗卷荆。”
“没想到佩蒂特居然肯和他配合。”
“而且李斯特……”
“我们在亚洲的影响力太低了。”
“音乐荒漠,他们根本不懂音乐之美!”
“但是这次的几位选手,拉高了巴赛的整体收益!”
“那里的市场很广阔……”
“不不不,我们现在要关注的是选手的实力!”
“已经空缺了两届,这一届的冠军将会备受瞩目。”
“所以……”
不同的声音交织,似乎很快就有一致性。
评分出来,评委们看着最后的名次,隐隐不安。
“这样真的好吗?事后会引起很大争论……”
“凭实力说话,有耳朵都能听出来,怕什么争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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