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在路上,当时速超过20公里每小时的时候,我的思绪总会迎合着风的料峭,恣意地将自己的人设代入到玄幻小说那波澜壮阔的快意恩仇里。在我异想天开的时候,不管多快都觉不到累,但千里马总是掉链子,迫使我的大脑和身体同时停下来。他好像一直这样,当开始与大反派最后一战时,把我拽回现实,所以我还一直没有来得及打,也不舍得打。
千里马,是我的自行车。很多年前我被逼着学骑自行车的时候,它刚来我家。它摔了我很多次,我也摔了它很多次,但每次都是我心疼它。
因为我特喜欢电视剧中大侠策马奔腾“嘚儿驾”的场面,所以小时候骑自行车也经常右手紧握着一根柳枝扬开,然后重重甩下,嘴里念叨着“驾”,“驾”!仿佛手里有一根马鞭,仿佛屁股坐在马背上。慢慢地,它就叫千里马了。
千里马今天很辛苦,并不是因为他要日行千里;而是因为后座上驮着一床被子,一张凉席。它被修理了很多次,不是我修理的,我只会给它上链子。链子归位了,丕泉和相林也赶上来了,他们是人。跟我从五年级一路摸爬滚打过来的。今天开学,感觉很快玩完了很长的两个月暑假。我明白,终究有这么一天,打算做些规划,但是没有经验。可喜的是,开学初三了,在育英这个弱肉强食的学校里,能混到初三,说明我混到头了。离开育英,进入一所自由自在的高中,这是我的梦想。同时,我对初三也有不少期待;期待新组成的班集体里能有些旧人。旧人当然都是指女孩,像安紫、岩倩她们几个初二没少打我、骂我、祸害我的好同学。如今我希望大家还能在一个班里,互相也有个照应。
这个可能性很大,全年级只有两个尖子班,怎么打乱、分配都是这么几个人,二分之一的概率在期待效应的加持下就是百分百的事情。期待的对立面,是值得担心的一点:一厚本暑假作业上,还没写几页。我总觉得剩下的假期还很长,作业很少;到了最后几天又觉得剩下的假期很短,作业太多了。所以到此刻也没怎么写,因为此刻我又认定,照抄是快速写完的唯一途径,抄完一本肯定用不了多久;反正今天也只是发书,明天才上课。
就这样,在复杂的辩证思考里我到了育英初级中学。校门口人山人海,我牵着千里马,一路打着招呼,走向初三专用宿舍。看见比我矮的、穿着校服的,嘴角就挂起略含轻蔑的微笑。初三的学生,谁会穿校服?我这样想,然后低头看一眼自己的棕色休闲裤,紧身的。
来到自己的宿舍,竟然还是十八人间的。我很失望,觉得初三的优越性少了一分。再一看,上铺已经被人占光了。我瞧着占到了最后一个上铺的幸运儿,心想怪不得他刚刚要跑这么快。又要跟人合铺!我心里虽然千万个不甘,却还是抓紧把被子扔在了一张位置相对较好的空床上。
不多时,相林就拽着行头破门而入。我看到他的时候,他歪着头,愣在门口,喘着粗气,视线直击宿舍纵深,于是原本就丑的脸看上去更傻了。他没有发现我,即便我就在他的个人距离内,能看清他的一颦一笑。我抬腿踢了他一下,他才看见我,随即皮笑肉也笑地说,“你个狗,还真在这?”说罢,靠过身在我肩头重重拍了一下。
我说,“你不是分在五班吗?跑这干嘛?”
他扫视了一圈宿舍,自然地把被子放在我床上,“五班跟九班的名单连在一起,我看错啦,就多绕了一大段路。”
我摸着鼻子,“今年尖子班有几个啊?丕泉居然分在了七班。”
他掏出牙刷牙杯,放在石制案台上,“谁知道啊?学校就会瞎搞。你还不知道吧,恒利也分在九班,刚刚我去厕所的时候碰见他啦。”
我站起身也收拾自己的物什,“你在厕所会碰见某个人,这是个真命题。”
“呦,就你能,校服也不穿,吊儿郎当!快点走吧,该发书啦,还不知道教室在哪来。”
其实我比相林要急,只是故作淡定。他是担心,担心的是迟到;我是期待,期待的是班里都有谁。
育英占地不大,稍大的建筑物都能一览入目。一条水泥大道南起校门,北止围墙,横跨约一里半。入门路东有一座三层环形教学楼,又名教一,我在那渡过了初一、初二两个年头。教一南面是车棚,车棚前面是小篮球场,场外的沙地上摆着两张乒乓球桌。教一往北,是最高的五层实验综合楼,所有同学向往的电脑室就在这里四楼。楼前广场上立着一个两米多高的孔子雕塑,上刻着博学、笃行、慎思、明辨八个大字,曾经有学生踩着“博学”骑到孔夫子头上,被记了大过。再北去,就是我的初三宿舍;北面毗邻的,便是教职工宿舍与热水房。
与教职工宿舍相对的路西是初一、初二宿舍楼;南去便是育英唯一的女生宿舍,跟女厕所一样,都是好奇却从来没去过的地方。再往南是食堂,食堂西面是上体育课的大篮球场和操场。跑道是煤灰石子填铺的,跑起来绝对风尘仆仆。篮球场往西是储藏室,位于学校西南角,对外宣称体育馆。由于太小,放下各种杂物后,二层勉强容纳下两张乒乓球台。据我所知,三位体育老师经常在里面下象棋。
西厕所,坐落在食堂以南,是一个充满传奇的地方。这里是暴力的栖息地,是团伙帮派的集结点,是罪恶的渊薮,是光明照不到的地方。沟槽里泡着的无数的烟头就是最好的证明。站在厕所门口东顾,能看到从上至下三排齐整的窗户;眼神好点,还能透过窗看到教室里的一面面白墙。这便是初三教学楼,我即将入驻的地方,简称教三。
相林和我从沿着大道疾行,在教三东北楼梯口上了二楼,楼梯口东侧一个五班。向西走,依次是六班,七班,八班和办公室。八班后门南拐是西南楼梯口,接着年级主任的办公室。
主任姓李,是我最怕的人,也是很多学生最怕的人。高瘦的身材,斜刘海,烧饼大的巴掌,打人无数;一张哭丧脸,自带煞气;多年修习行路无声的绝技,渐入臻境;趴窗,蹲点,突击均为其所长。
两年来,年级主任逮到过我好几次,逮到几次打几次,打完还要问打得对不对。那时候骨头还没有长成,只能唯唯诺诺,现在不一样了,我初三了,骨气已经从打扮里显露出来。
我走过去,眼神向办公室方向观望,年级主任正坐在办公椅上跟教导主任聊天。观望的动作整整持续了三秒钟,创下了历史记录。以前,我从来不敢正眼看他。如释重负地转过头,我第一次看到了九班。
故事的开始往往就是这么不经意、不在意的一眼,而故事里的我,只是带着新鲜感,好奇地探了探头。发现了不少熟人,有安紫、亚荣、锦锦。这时,几个抱书的同学与我擦肩而过进了九班,我紧随其后,又见到了不少生面孔。
相林见到坐在西墙倒第二排的恒利就笑着冲了过去。我慢慢悠悠地走到恒利前面一排,又坐在了贺鸣的旁边。
贺鸣也是小学同学,小学的时候就因聪明而倍受师生青睐。到了育英,同一年级学生数量多至一千好几,竞争基数激增十几倍,他仍然以稳居前五的年级排名,创就了更高的辉煌;再加上广泛的知识面、幽默的谈吐、丑陋的面容,可谓满身全是闪光点。
年级主任打了我几次。一是因为我欠揍;二是我成绩还不够好,好到贺鸣这样,就从来不会挨打;三是我不够横,横到经常打人的地步,就很少挨打了。
贺鸣斜眼瞅着我,满脸堆笑却无声。他的笑,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显得油腻,拓下来,就是《蒙娜丽莎》的姊妹篇。脸本来就老,还整天装嫩,让我喊哥。
笑没停,他的话就接上了,“吆,这不是小宇吗?初二一年,跟我坐,跟我睡,现在还粘着我。说!你是不是喜欢我?”
我摇头冷笑,“我要是喜欢你,我家里猪圈的猪不得吃醋啊!”
“哦!是吗?吃醋?没想到你跟自家的猪还有一腿,小宇啊,兔子还不吃窝边草来。”
我并不是说不过他,只不过初三了,大家高冷一点,对谁都好。这时,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走了进来,站在了讲台上。他粗腿、粗腰、粗臂,长着一张大号的国字脸,远看五官像凹了进去,面色沉稳,不失大气。两张大手摽着肩,一双起码44号的大皮鞋裹着大脚,踏地有声。直觉告诉我,他是我们的班主任。
“安静一下,我是你们的班主任,我姓韩。”他大声地说,然后“歘歘歘”在黑板写上了自己的名字。接着,他指挥着同学发书。不一会,就秩序井然地将一千多本书平均分配给了每一个学生。发完了书,他开始发表演讲。
“人都来齐了吗?”
同学们一片高昂的呼声,拉着长音说,“来--齐--了!”
“好,今天这个这个九班,九班这个集体正式成立了。你们也都知道,今年学校开创新的模式。以前都只有两个尖子班,现在分成了五个,五到九班,都是尖子班,都是你们的竞争对手!”
这时有人问,“咱们南边十班、十一班不是尖子班吗?”
“那不是!他们,他们是复读班。嗯!对!下面我继续讲,竞争压力一下翻了四倍,希望大家团结一致,搞好学习,搞好卫生,搞好学校要求搞的一切。尤其是搞好学习,还有不到一年,你们就要中考了,这个中考的重要性我不用多说了吧!下面,我再就提几点要求,大家就放学,好吧。”
同学们一听要放学,积极性立马都激发了出来,个个正襟危坐,聚精会神,呈现出一派严谨认真的班风。
“一、不准迟到早退。咱们班,这个情况我相信肯定不会出现。二、不准留长发,男生不能超过小拇指这么长,女生不能遮住额头,就是那个刘海不能长,最好都梳到后面去。这个凑今天去剪,明天上课我检查。三、不准穿奇装异服,什么是奇装异服?除了校服,全是奇装异服!在学校只能穿校服,校服要穿全身,我再说一遍。”
听到第三点的时候,我的心里是崩溃的,初三呀!初三应有的特权都哪去了?
“四、也是最严重的事情,严禁玩手机、3、4之类的电子产品。一经查出,立即没收,你们到时候也别找我来要。知道吗?”
我还没有手机,但有一台4,就在兜里,用来看玄幻小说的。有一度,我对玄幻小说的热爱,让我一刻也不能离开4,只要有长时间的空闲,我就要饱览“群书”。为了有长时间的空闲,暑假的时候我经常在床上一呆整天。但是,有一次我去网吧下载小说的时候,也学着别人申请了一个□□号,也学着别人开通了“农场”、“牧场”,也学着别人“种菜”、“偷菜”。
我不能每次都去网吧,就借我堂哥的手机玩,玩着玩着也就开始网聊了。每次都是胡乱加人,随便聊。然而当我第一次通过文字与远方的人交流的时候,内心的激动、满足就像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巴尔沃亚发现了太平洋。哥伦布、巴尔沃亚都去了,堂哥开学了,我也开学了,手机没有了,女网友也没得聊了;我只能压抑着自己的欲望,投入到新一轮的考试成绩大比拼当中。
“五、不准打架斗殴!这个也不用说,咱们班肯定没有。以上我说的几点都记住了没?”
“记住啦!”有的同学应和,有的同学点头,有的同学面无表情,而我不屑地小声说,“记不住”。
老韩当然听不见,放声说,“放学!明天七点四十要到,重新排座,选班委。”
班主任刚出门,我就几步窜到了坐在中间前几排正在收拾书的安紫身后,伸手揪了揪她乌黑的辫子。她猛一扭头,见是我,拿着新书就打在了我的背上。疼是真疼,满足也是真满足,自找的打,总是别有一番滋味。
“行行行!别伤了书,新的。”我开口求饶,她就停下了殴打,却还噘着嘴嘟囔着,“老是拽人家的辫子·····”
我笑着伸出手又揪了一下,力度轻了许多,“哎,把你暑假作业借我抄抄。”
她瞪了我一眼,“凭什么?”
我笑嘻嘻地说,“凭初二一年都坐在你前排保护你,让你骂,让你打,让你支使。”
她小脸一笑,忍俊不禁的样子,煞是可爱。
“那是你活该!”她将作业递给我,又瞪了我一眼。
我立时觉得开学也是一件不错的事情,因为有安紫,有这么多熟透了的人,还有这么多生人,要慢慢变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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