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三开学的第二天早晨五点半左右,我毫不温柔地打醒同床共枕的相林,穿上世界上最丑的制服——校服,下楼洗刷。现在天还早,人还少,再等上个十分钟,这一个小小的水龙头,就要平均向十几二十个人供水。洗脸没有洗面奶,刷牙不过三两下,那时的我,还不会讲究很多。

    五点五十前后,准备好,就要去教室早读了。好多人都说早上记忆力好,一日之计在于晨;但很少的人提到,早上很困,困得睁不开眼。当然,新时代,我们要学会取其精华,去其糟粕。所以早晨记性好是普遍认知的事情,早晨容易困就成了个人问题,应予以解决。我头两年也想了不少的办法,老师讲的锥刺股的成功案例也应用过,临床实验叫“互掐”。我要困了,同桌掐我,要多狠有多狠;同桌困了,我掐同桌,有多狠就多狠。实验结论是:因为力度不均产生的不公平,恶化了两人之间的矛盾,最终激发暴力事件。

    “锥刺股”的办法显然不适合我这种凡人。另外一个通用的办法是站立读。方法是有效的,只不过可持续时间较短,仅限于刚站起来的5-10分钟,过了药效,这法子还不如脚臭提神。人类能学习狮吼、虎搏、螳螂拳;那么困意的潜力一旦爆发,学习马的休息方式简直不在话下。

    困了怎么办?最简单的办法其实就是小憩一会,不过这不符合规定。学习讲究效率,但学校计较时间与规则,学校并非不懂,只是因为后者要比效率容易操作得多。

    我好多次挨打,就是因为睡觉。自己偷睡的本事很烂,大多数都是怀着不可以睡的信念睡着的,几乎每次都被年级主任一眼戳穿。避老师耳目这方面我远不如成材专业,他当年看过《肖申克救赎》后,就立即在厚厚的作文书里掏了个洞,用来安放手机。还在扉页上也写了句,救赎之道就在其中。早上例行睡觉之前,他总是要先将书摆的跟个碉堡似的,确认趴在桌子上看不到黑板,才相信站在黑板下,讲台上的人看不到他。然后设个暗哨,免得老师沿着走廊溜达过来,被逮个正着。

    今天的早读没有什么要求硬性背诵的内容,课程还没有正式学习,还没有课文、单词默写。我翻开语文课本到要求背诵的古诗部分,随便找到一首五律,哇哇地念了出来。一遍又一遍重复的时候,我发现前面的萍囡不时回头斜瞥我一眼,眼神不屑,表情不善。

    我心里疑窦百生,心想还没有得罪她。虽然我喜欢招惹女孩,经常以言辞挑衅,不过这前后两天,跟萍囡她俩并没有说过一句话。“难道是我读书太大声,影响她们睡觉了?”我心里这么想。

    “不可能!读书声是最好的催眠曲,对每一个学生都是一样的。”我做不了判断,干脆静待事态的发展。于是,思绪折回课本,我又哇哇地背诵着那首五律。

    “晨起动征铎,客行悲故乡,嗯···晨起动征铎,客行悲故乡,额···客行悲故乡,奥···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这样背诵的方式,是显得人有病,但那时候,大家都这样;从结巴到流利的过程,就是学习。我就这样背了好多的诗词,即使没有一篇知道其背景,懂得其意境。这首温飞卿的《商山早行》,在老师讲解时,就有同学问,“老师,‘商’是什么意思?”

    萍囡在我佶屈聱牙背书的时候,先是跟自己的同桌嘀咕了一阵,然后又以同样的眼神、表情瞥了我,眉宇间的冷傲与凌人的盛气正是两天无话可说的原因。我虽然喜欢低眉讨喜,可还算有一分自尊,忍得了打,但受不了瞧不起的目光。在我眼里,萍囡的行为是无声的侮辱,此时无声胜有声。然而,主动讲话就是自取其辱,一言不发又盛怒难平,所以我决定,更大声的背这首诗。

    果然,前面两个人的眼神如约而同地杀将过来,一双视我为蝼蚁,另一双不费吹灰之力地捏死。而恰巧的是,我小半辈子的抗争勇气都积聚在初三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纪,何况对方是两个女孩,更何况是两个漂亮的女孩。所以我当即用白眼匀速扫巡了包括她们在内的扇形区域,瞬间的碰撞、无形的火花,空气中渐渐挥发出硝烟的味道。虽然一切都隐藏在琅琅的读书声里,但我明白,梁子,已经结下了。

    7点10分,早饭时间,本来学校有大小俩食堂,初二时,小食堂改建成了会堂。于是,大食堂更挤了。此前说过,育英是个弱肉强食的学校,自然,育英的食堂也是弱肉强食的食堂。

    食堂在饭点人非常多,人多的地方是非就多,如果诉诸是非的终端是暴力,那么人多的地方也就是暴力频发的地方。显然,这个年龄,使用礼法、语言解决问题远不如拳脚来的简单,爽快。“瞅你咋地”无疑是育英群架的罪魁因素之一,之二是“因为女生”。

    男生喜欢一个女生,就要揍所有敢喜欢这个女生,或者这个女生喜欢的其他男生。

    男生因为兄弟喜欢一个女生,就要揍所有喜欢这个女生,或者这个女生喜欢的其他男生。

    男生因为兄弟的兄弟喜欢一个女生,就要揍所有喜欢这个女生,或者这个女生喜欢的其他男生。

    女生让自己的男性朋友揍其他得罪自己的男生。

    女生让自己的男性朋友的兄弟揍其他得罪自己的男生。

    女生揍其他女生。

    女生喊自己的姐妹一块揍其他女生。

    我的记忆里,绝大多数打架事件,女生都是重要的推力,原因莫过于上面罗列的七条,因此也被称为“暴力七宗罪”。

    由此可见,我敢对前排两个女生亮剑,的确承担了被打的风险。而且风险还不小,因为昨天我就看见育英一个叫闯闯的知名混混来九班门口,找她们聊天,聊得笑声连连,高调之极。我对此有些顾忌,所以早饭都不敢跟相林、贺鸣他们一块吃。他们打从娘胎里就是好学生,课余爱好即使很多,也绝不会有打架斗殴一项。

    育英是个两极学校,一极是好学生,另一极是好混混。好混混拥有学生间绝对的统治力,霸道写在脸上、服装上、头发上,如影随形。但他们很少会找好学生的茬,这个关系实在微妙的很,既有异极相吸的物理效应,也有与学校领导、老师达成的默契。默契就是他们不去为难好学生,主任、老师们就可以对他们的所作所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因此我不能将贺鸣他们卷入大家从没经历过的可怕的事情。即便卷了进来,我也明白,他们大可能会袖手旁观,这不奇怪,也跟义气无关。如果有一丁点儿打架的经验,他们肯定奋不顾身。然而没有,没有经验,任何人面对突发事件都会不知所措,何况是几个三好中学生?再者,我又是那种吃了亏,受了气、流了泪,从来不讲的性格,所以才不愿意让他们见我挨揍。他们不在,我就能安心反抗,就算不敌,也没人看见。没人看见,一定程度上就等于我没挨揍。

    他们可能五六个人一起,也可能十来个,我估计没有反击的余地。踌躇之际,我咬着甜咸适中的酥饼,制定出了一套御敌之策:集中全力,揍领头的。这是荆轲刺秦式的自杀,充满了侠骨丹心的浪漫主义色彩。

    草草吃完了早饭,回到自己的座位,静静绸缪着打架前后的种种细节。无心高相林傻笑着过来打招呼,无心安紫值日扫地却不负责我这一排。山雨欲来的时刻,我霍然稳重了好多,这是胆怯带来的,自己毕竟还没到荆轲慷慨从容的境界,也没有艺高人胆大的底气。所以当萍囡俩人进入教室的时候,我忽视不了她们。她们有说有笑、得意洋洋,偶尔瞧我一眼,眼神里宣泄着“你等着吧”、“马上有你好果子吃”、“哈哈哈哈”······

    我明白她们已经交待好了,过程很简单,只需要一句话,就会有一群义愤填膺的男生扛着替天行道的大旗来消灭我。既然大势已定,索性无所顾忌,下面八点开始的一节晨读课,我几乎用尽全力背诵《商山早行》,一遍一遍又一遍,滚瓜烂熟地已经烂了、变质了、恶心了。终于,我背不下去了,前面两位也忍不住了。

    萍囡扭过脸面对着我,蹙眉皱鼻地说,“你能不能小点声?”

    反击总算有了一丝成效,我心下暗暗得意,笑着回答,“能,但是为啥?”

    她愣住了,愣在原地瞪着我,瞪着我一言不发。同时,她的同桌也扭过头,“晨起动征铎,客行悲故乡······”

    萍囡的同桌,那个留着长发,身材高挑的女生,第一次跟我讲话,就背了一首诗——温飞卿的《商山早行》。

    我笑意更浓地看向她,“背得真好,要是不板着脸就更好了,以后注意表情什么的。”

    她一听也乐了,冷笑的模样使趾高气扬上了一个新台阶:“你一首诗背了一个早上,背得我都会了。”

    “我也会了。”这时,我的同桌亦威也来插了一嘴。

    突然形成的三怼一格局是我始料未及的,但这并不是一件坏事,亦威的参与使我原意具有针对性的报复行为成了白痴行为。所以她们三个人同时笑了起来。萍囡忍俊不禁,她同桌捂着嘴,表情浮夸;亦威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又是那种似乎看透一切的微笑。

    我放下书本,自鸣得意地说,“我在无形中传播了多少知识啊!实在是伟大啊!”

    董萍囡最先收住笑,脸色恢复阴鸷,“那你传播完了吗?”

    我瞧着黑板上面的挂钟,“马上就要下课了。”

    董萍囡“哼”了一声,转过身去,跟她的同桌又开始嘀嘀咕咕,可能是商量怎么尽快落实教训我的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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