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到教室得到的第一个消息就是不好的。
仍是补课的事情,我以为完结了,却刚刚开始:
上周五我尽力拉的“不补课”联盟垮了。据说因为前天初到的人数不到一半,韩老板一看就火了,扬言今天会有“好果子吃”。消息不胫而走,第一节下课的时候,人数已多增了三分之一。
我焦忿地问了几个人为什么不通知我,都说是没有手机。
“你可以借个手机打给我啊!”我对相林大声道。
“那你上个星期五咋说得这么硬气,什么‘说啥都不去’、‘门也没有’;我一看你心这么坚定,就没想起来通知你,你这会儿怕啦?早干啥来!”相林十分痛快地驳了我。
这几句话着实在理,我即刻意识到不能再迁怒,不然桀骜的性情都成了惭人的大言,孙瑶、萍囡、叶禾她们可是能看见的。一念至此,又寻回了些之前的心气,强打欢笑,“怕啥!我刚刚就说着玩儿的。该不去还是不去!威威,你说是不是?”
“不是!我前天没去,跟班主任请了个假,从这个星期六开始去。”威威接茬插了我一刀。
目瞪口呆地望着他,他却眼睛里装着当然,嘴角处堆着得意。我想怒揍这“当然”和“得意”,但顾及面子,只得窝着火转身向本书寻求安慰。
“老王直接跟我爸说了,我哪敢不去啊!”本书言末的憨笑让我感觉自己陷入了孤立无援的境地,就像一匹班马,找寻不到群落。偏这匹马又胆小怕事好面子,所以萧萧鸣声更甚。
“没事儿,不是还有恒利陪你嘛!”
威威不说话还好,一出声我就全然忍不住了,手以迅雷之势掐住了他的大腿,紧接着发力。“哎吆!”他猛然掰开我的手,又嚎又笑,“你是个狗啊!动不动就咬人。”
我还是不理他。他也不理我了。
这真是一个坏的不能再坏的星期一。
韩老板终于进了教室,读书的声音登时大了起来。他踏着走廊转了两圈,然后提喽个凳子倚门而坐,阳光洒过去,在地上投了一个短窄的黑影。他很少坐守门口看班,以往都是转个几圈就回自己的办公室;这次坐在那里,绝不会只想晒太阳。再联系起周六他放的那句狠话,想到自己下半身还穿着紧身的休闲裤,心情雪上加霜,好不凉快。
注意力集中在韩老板身上,他两臂环抱着宽大的胸膛,穿着一件黑色的皮夹克,半敞着怀,里面一件翠墨相间的高领毛衣;下着米黄近素的布裤,翘着二郎腿,露出了脚脖,黑色长袜相配着一双油黑发亮的皮鞋,像极了电影里看似朴素憨厚,实则手段狠辣的打手。
韩老板一会儿望门外,一会儿看门里,接着放下脚,在地上踮踮跺跺,随之起身,绕走道又行了两圈,旋即出了教室门,不见身影。
“好果子”呢?我没吃到意料的苦果,无疑延长了不安的情绪。为了让惴惴的心正儿八经地跳,我决定主动去承认错误。此之前,还要换掉身上这条代表挑衅校规的裤子。一下早读课,我就疾步跑回了宿舍,又疾步跑到了办公室。
正在看报纸的韩老板问我有啥事。
气喘吁吁的我答:“老师,我上周六家里有事,就没去,从这星期开始去。”
韩老板眼神瞄回了报纸:“我知道,那个谁,你同桌跟我说过啦。”
我傻了眼,呆呆地说:“奥!那老师我回去来啦。”
错怪了威威,本该感动和羞愧;但一场奔波下来,两者都荡掉了,剩下最多的,“他要早告诉我,哪有这么多事!”当然,不是自己的虚怯,也不至于这么多事发生。我跟威威都有过错,没必要闹别扭。于是我大度地想通了,回到教室率先开口,跟他和解了。
那时已学了孔子,背了《论语十则》,却不懂三省吾身,所以还不能想到,不是因为自己的放为叫嚣,表里不一,很多事都没有了。自然,这个故事也就没有了。
对我而言,学校已经不是学习的地方了,却还是学习的主要场所。从目的上讲,我学习一是给不明真相仍满怀期待的家人一个交代。二是从小“会”惯了,情绪上接受不了“别人会的,我不会!”。三是我要完成“混得好、学得好”两极兼顾的伟大壮举。
我把自己当成了一个天才。
“明天就这样干,听到没有,不能出一点差错!”我双手握拳,攒足了气力。
“年级主任办公室就在旁边,你还要贴对联和气球!有病啊!”威威发表反对意见。
“那不是普通的对联!浪漫,浪漫我的哥!”我低音咆哮着。
“我没觉得哪浪漫,就是有点浪。”威威说。
“这句话说得好,有点浪,哈哈。”恒利说。
“是的,是的,哈哈哈哈!”本书说。
“行啦,别讨论啦,我是总策划,我说了算!就这么定!睡觉吧!”我说。
朝露逢星的早辰,我在众人的沉睡中完成了洗漱。
“你个狗今天怎么起这么早?”相林迷糊地说了一句又酣然睡去。现在还不到五点,放在往常还能睡一个小时,但今天不一样;不仅因为周五可以回家,更重要的是威威的大事,这件大事吞噬了自己一夜睡意。
我玩着手机,却头一遭觉得没有滋味。兴奋、忐忑、猜度等纷杂的思绪,令身体不时颤栗,这颤栗的状态只有在激动到极点时才会出现,以前多出现在通报考试成绩和即将打架的时候;当然还易于加增尿意,所以我又上了一次厕所。
当注意力集中到时间上时,就会感受到一分一秒的漫长,这是最枯燥的时候,所以总得找点事做。威威不住地跟我说话,他本来不是一个愿意主动开口的人。此刻我又无言以对,因为该说的关于此事的已经讨论了很多遍,无关此事的,哪还有心情言论。最后的注意力还是回到了时间上,漫长的一分一秒上。
终于熬到了第二节课结束。按照计划,他约云莉第三节课下课去商店买东西,所以这个课间就得发出要约。箭在弦上,威威弃掉了往日的肃缅,大步向前去,敞怀的校服拉头有节奏地撞击在肥宽的校裤上,显得虎虎生风。他停在了她旁边,还没张嘴,脸已经红了。二十秒之后,他走回来,飞红未去的面庞露出了胜利的微笑。
第三节课上,我又提出了那个不甚理解的细节:“你们平时说话又不多,你怎么能保证一约她就跟你去商店呢?如果她要不同意,要考虑考虑,你咋弄?”
“你怎么又问一遍?”他现在也没有心思卖关子,“你咋知道我们说话不多,周末的时候我们在手机上经常聊。”
“她也有手机?”
“谁家里还找不着个手机啊!”
我点点头:“你这事儿感觉成了。”
“你···”铃声突然炸响,恒恒老师宣布下课。
行动开始了!
威威率先跃出门口。眼看着云莉出了教室,我们仨赶紧将五彩明丽的气球吹起来,用双面胶在后墙上粘出了一个不规则的“心”型。
有人问干什么,我就说出了准备好的理由:这不快没几天就到圣诞、元旦了嘛?先给教室打扮一下,免得到时候又来不及。
同学们陆续离开班级,奔向操场;不多时,教室差不多已经空了。
我赶紧把两幅单字菱形对联挂在了墙上,心形气球东西各一联,上联是“绿水本无忧,因风皱面”,下联是“青山原不老,为雪白头”。对联内容是网上抄的,字是请店老板写的。
贴完了对联,本书业已把复读机调试好了。
“这两幅对联一贴,咋跟过年似的!”我不由地自嘲了一句。
“还行啊!挺喜庆的,跟要结婚似的,哈哈哈!”本书即说即笑。
“威威发信息来啦!说已经买完东西出商店了。”恒利盯着我的手机说。
商店离教三不过二百多米,我们要抓紧时间了。
“花呢?”
“这儿呢!”
“放在在我桌子上。”
“恒利,跟威威发短信,说一切都妥啦,过来吧。”
又过了一分钟零二十秒,威威来了短信,“已经上楼梯了。”
“本书,放音乐!”接着我们仨鱼贯跑出教室,在后门躲着偷看,同时阻止所有人进入教室。
《素颜》甜蜜的前奏声隐隐可闻。紧接着男女主角就现身了,二人同着蓝白相间的校服;女主角手拎塑料袋,顾笑男主角,先后进入了教室,男主关上了教室门。
只闻得一声惊呼,女主角呆立在平时罚站的位置,百般羞涩,俱浮面上,千般惊疑,悉堆眼角。男主角右手从桌上拿起一束红若朝霞,鲜艳明媚的假花,缓缓向女主角走去。阳光洒过,音乐共书香并雅,繁花与鸳鸯同色。
男主角张嘴,但听不到声音;他又左手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粉色信笺递过去。
信笺上的内容我已能成诵:
你像颗流星,忽然坠入我的视线;
你像颗流星,霍然撞入我的心田,
激起万丈思念,
思念沉降成土地,剩下深厚的爱恋。
你的片刻,成为了我的永恒,
我的永恒,倾心在那片刻之间。
这是我作的,因为读起来朗朗上口,又有些诗样,好赖能表明心意,所以给他就用上了。
人好似静止了一样,但时间没有静止,眼保健操的广播声盖住了音乐声。女主角撑不住了,收下了花和情书,焦急地说了句,“快去上课吧!”然后他们就快速地向操场跑去。
“他们成了吗?”我问他俩。
“应该是成了吧!东西都收了吧。”本书说。
“按计划不是要拥抱一下吗?”我复问。
“你看威威脸红的跟猴腚一样,咋会好意思!”恒利解释。
“行,咱们拾掇拾掇,也上课去吧!”我望着男女主角楼下奔跑的背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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