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人工修造的白色石台之上,谢清舒被束缚住双手端坐在其中,明明十天后就要受刑,却无半分窘困,只是静静待在那儿,闭目养神。

    幻花宫水牢,顾名思义,四面八方都是水,而且这水还不是普通的水,而是极度危险的腐蚀性液体。

    石子投入湖水中,只会漂浮水面而不下沉,片刻之后,随着滋滋之声,仿佛变成了一块铁板上的煎肉,表面爬满气泡,迅速被腐蚀消解得无影无踪。

    谢清舒心里清楚这水牢有多危险,不过她也并无逃跑的念头,毕竟这只是暂时关押她的地方,她该接受的惩罚在十日后。

    “什么人!”

    察觉到了背后衣料摩擦的响声,谢清舒警觉地睁开双眼。

    “谢仙师,人类如此愚昧,不如同我走吧。”

    听声音温柔又清爽,语速略慢,似乎是个年轻男子。

    谢清舒并不认识这个声音:“你是谁?”

    背后的男人来到谢清舒的面前,蹲下身与谢清舒平视,言语诚挚:“在下竹枝郎。”

    竹枝郎生得一副好相貌,嘴角噙笑,明俊不可方物,尤其是一双眼睛十分清澈,露水般交叠倒映着谢清舒的影子,显出一种温柔的灵动之气。

    谢清舒见过这双眼睛,露水湖养出来的眼睛。

    谢清舒:“是你。”

    竹枝郎从半蹲改为双膝跪地的姿势,朝着谢清舒深深地拜了下去,用额头抵在冰凉的石地上,一字一句道:“当初我误伤仙师,仙师却愿意饶我一命,我愿意用今后的时间报答。”

    “呵?报答?”

    人类的牙齿,虎牙位置的两颗尖利毒牙。这幅特征,她只在白露森林里见过……

    谢清舒止不住地冷笑:“刘家灭门之祸,是不是你干的?”

    ——这就是你的“报答”?

    竹枝郎并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开口道:“我会带仙师安全离开水牢,请仙师同我走吧。”

    谢清舒皱眉:“我不会逃的,你走吧!”

    竹枝郎抬头,他自小在魔界长大,不通人情,只是疑惑地看着谢清舒:“……可是这分明不是您犯下的罪。”

    看着他露水似的双眼微微睁大,里面还带着迷惑不解的懵懂,谢清舒眉毛都拧在了一起,被束缚在背后的双手青筋暴起。

    “……下一次,下一次我一定要亲手杀了你。”

    谢清舒咬牙切齿,恶狠狠地瞪着竹枝郎。

    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她深吸一口,企图让自己冷静下来,随后开口再次强调:“我不会逃的,你滚吧。”

    竹枝郎虽不解谢清舒为何生气,但是他知道对方现在不愿意看到自己的脸,于是想了想还是起身离开了。离开之前,他又回头看向谢清舒,谢清舒还是端坐在原地,只是这一次,她再也无法心平气和了。

    不知不觉又过了五天,这五天里竹枝郎每天都会溜进她的水牢,言辞恳切地求她和自己一起逃出水牢,他会保护他;而每次得到的回答只有一个:我不逃,你给我滚。

    谢清舒的耐心都快被竹枝郎磨没了,她心想如果竹枝郎再来,她一定要亲自给他两脚,没想到第六日来探望的竟是柳清歌,身后还跟着尚清华。

    柳清歌满脸愧意,说话也欲言又止。

    谢清舒还从来没见过如此踌躇的柳清歌,这不像是他平日的做派。

    柳清歌抿了抿嘴,这才敢抬眼正视谢清舒,他缓缓而道:“师妹……沈师兄他,自爆身亡了。”

    “什么?!”

    谢清舒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好似晴天霹雳当头一击,又好像被人从头到脚浇了一盆凉水,全身麻木。

    柳清歌连忙劝慰:“师妹,你,你别难过,我一定会杀了那小畜生给沈师兄报仇!”

    ——能被柳师兄称为小畜生的也只有洛冰河了……

    见谢清舒如此震惊,尚清华连忙蹲下替她顺气:“师妹,你要节哀顺变啊,这日子也总要过下去……毕竟‘山重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啊。’”

    谢清舒的脸由于心脏痉挛而变得苍白,她感觉自己好像掉进了冰窖里,从心底凉到了脚尖。

    ——洛冰河……

    ——沈清秋……

    ——沈垣……

    ——兄长……

    ——兄……

    谢清舒只觉得胸口血气上涌,全身止不住地发颤,突然间喉头微甜,一个没忍住,呕出一口鲜血,随即两眼一黑。

    柳清歌连忙抱住陷入昏迷的谢清舒,他以为谢清舒会震惊,会悲伤,会因为洛冰河而愤怒,但是他怎么都不会想到,谢清舒会情绪激动到直接吐血。

    柳清歌慌了,尚清华更慌。

    沈清秋是留了后手的,日月露华芝也已成功催熟,他跟着柳清歌过来就是为了告诉谢清舒,沈清秋已经金蝉脱壳了,不必为他担心,可是为何谢清舒还会如此伤神?

    谢清舒当然是知道的。

    但是哪怕有后手,也不知道成功概率几何,不知道沈垣的灵魂到底契不契合那具用沈清秋血气滋养的“肉身”,不知契合又要用多久时间,亦不知此生还能不能再相见……

    ——只怕生死一念,再见无期。

    不到万不得已,谢清舒绝对不想让兄长走这条路。

    但是他还是走了。

    ……

    谢清舒悠悠转醒,她躺在柳清歌的怀里,感受到全身经脉被他的深厚灵气所滋养,抬头便是那关切的目光,视线下移,自己嘴角和前襟上的鲜血都弄脏了他的白衣。

    ——又被柳清歌救了……

    ——她来到这里这么久,怎么还是这么弱?

    谢清舒忽然间有点想笑,但是笑着笑着就笑不出来了。

    泪,就这样落了下来。

    这星星点点的泪流进鬓边,也落在了柳清歌的心里。

    他最见不得谢清舒哭。

    她的泪就像是火苗,慢慢灼烧着他脑子里那根名为“理智”的线,他根本无法平静下来。

    柳清歌抬手替谢清舒擦掉眼泪,目光深沉:“师妹,你跟我离开这里。刘家灭门那事本就不是你干的,他们也不占理,幻花宫不敢说什么。”

    谢清舒再睁眼已是目光坚定,语气决绝。

    “对不起,师兄。我不能走。”

    人生在世,不求事事如意,但求问心无愧。做错了事,就是要接受惩罚,怎么能因为是无心之失就逃避责任?

    比起那一条条鲜活的人命,自己的根骨、天姿又算的了什么呢?

    自己当初好心放竹枝郎一命结果造成惨案,尚且要接受惩罚,洛冰河他逼死我兄长,他也逃不掉……

    “尚师兄,你快把柳师兄带走吧。”

    谢清舒慢慢脱离柳清歌的怀抱,她朝着站在柳清歌后面的尚清华轻轻点头,拜托了。

    柳清歌见谢清舒心意已决,也不能再说什么,只是直到离开水牢他那蹙起的眉头都没有舒展过,倒是尚清华临走前嘱咐:“师妹,你要多多保重身体啊。”

    谢清舒闭上了双眼。

    十日之期很快到来,谢清舒被幻花宫弟子压到刑场。

    顾及到苍穹山派的威望,其余三大门派派来监督行刑的人员只有寥寥数人,恐得罪这个十二峰同气连枝的修仙第一大派。

    而行刑的正是苍穹山派掌门岳清源,他向来宽厚,眼中满是不忍,拿起神鞭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早知如此,就不该让师妹下山,是他没护好她。

    岳清源叹息着,一鞭挥下,“啪”地一声,重重地、久久地回荡于空气中。

    谢清舒双拳紧握,骨节发白,额间即时沁出冷汗,却咬紧牙关,不作一声痛呼。

    这一鞭下去,衣物不损,却直接皮开肉绽,痛入骨髓。背上一道长长的血痕立时洇出,在鹤氅上绽开一枝妖冶的黄泉花。

    这一鞭接着一鞭,谢清舒一身衣服已经被尽数染红,她原是用牙咬着自己的头发端正跪在石台上的,如今二十鞭过去,口中已经咬不住那一缕发丝,乌黑的头发垂落在胸前,发尾处一滴殷红的鲜血滴落。

    二十一……二十二……二十三……

    有些心软的修士目睹谢清舒此等苦楚,早已别过头去;叶蓁蓁见自己的师尊如此痛苦,已经冲到台下,却被幻花宫守卫生生拦下了。

    “师尊……师尊……”

    第三十鞭落在背上的时候,谢清舒终是忍不佳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痛苦却又隐忍的闷哼。她背上早就一片血肉模糊,每打一鞭溅起的鲜血将那金光闪耀的神鞭从头至尾浸染上了暗红色。

    执鞭而立的岳清源实在是不忍心,他经历过沈清秋自爆而亡的惨剧后,又要亲手惩处自己的小师妹,他也痛苦不已,连挥鞭的手都变得迟钝。

    谢清舒察觉到了岳清源的迟疑,刚想安慰,这一开口,嘴中原本含着的鲜血便倾泻而出,滴溅在石台上如一朵朵绽放的赤红彼岸花。

    她轻咳了几声,声音沙哑道:“师兄……我没事的……”

    岳清源闻言红了眼眶,闭上双目深深吸了口气,仿佛一夕间苍老了许多。

    第四十鞭打完,谢清舒身体前倾了一瞬,立刻又倔强地挺直了腰背,鲜血自唇角蜿蜒滑落。

    柳清歌耳中只闻鞭响,眼前只见大片殷红,那一道又一道血痕纵横交错,渐渐地连成一片模糊血色,再看不出清晰的痕迹。他眼睁睁看着谢清舒铺散于地的鹤氅,慢慢地失了原来的颜色。

    不知是第多少鞭落下,谢清舒终于支撑不住,又吐出一大口血,颓然倒地……

    在失去意识前,她似乎看到了一抹熟悉的白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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