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一玄番外

    “扫把星扫把星!你就是个扫把星!”

    街边,一群小孩围着一个蹲在地上的小女孩转圈,明明还只是孩童,嘴里却吐出最恶毒的言语,而蹲在地上的小女孩把头埋在手臂里,一声不哼,看起来好不可怜。

    杨一玄立刻冲了过去:“你们在干什么?!”

    那群小孩见有人来了,轰的一声四散开来跑得飞快,生怕被来人追上。

    女孩仍然蹲在原地一动不动,杨一玄蹲了下来,低声呼唤道:“蓁蓁……”

    听到熟悉的声音,叶蓁蓁抬起头。

    被别人欺负,围着骂“扫把星”,正常的小孩早就嚎啕大哭了,但是叶蓁蓁她没有。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杨一玄,眼中没有被欺负的委屈和悲怆,也没有对有人来解救自己而感到欣喜,她的眼中只有平静。

    杨一玄叹气,牵着叶蓁蓁的手往叶家走。

    自己与叶蓁蓁自幼相识,青梅竹马,她从小时候起便不喜欢哭闹,说话也很少,按大人的说法,叶蓁蓁是典型的少年老成,完全没有小孩的可爱。

    但是,这不是叶蓁蓁的错。

    “玄哥,我可以不回家吗?”

    眼瞧着前面就是叶府门口,叶蓁蓁拉了拉杨一玄的手,抬头看向他。

    还没等杨一玄回答,门便砰的一声撞开了,一个喝得烂醉的男人依着门框颠颠撞撞地走出来,他在看向叶蓁蓁时,啧了一声,眼中是无法掩盖的厌恶。

    他就是叶蓁蓁的父亲。

    杨一玄条件反射将叶蓁蓁护到身后,有外人在,叶父也不好说什么做什么,只是摇摇晃晃地往外走,大概是去买酒吧。

    等叶父走远后,杨一玄蹲下来默默抱住幼小的叶蓁蓁,叶蓁蓁不理解为什么玄哥要这样做,但是这个动作让她感觉好温暖……比冬日里用阴冷的薄被盖在身上还要温暖。

    “爹爹为什么那么讨厌我?”

    叶蓁蓁不明白。

    杨一玄不比叶蓁蓁大几岁,但是他是明白的。

    听娘亲说,叶母从小便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长大了更是远近闻名的才女,叶父则是风度翩翩的大家公子,两人喜结良缘后成为了金兰城出了名的神仙眷侣。

    自己出生不久,叶母怀孕了,自己的娘亲与叶母是手帕交,双方一拍即合,如果生的是女孩就为他们定娃娃亲,如果生的是男孩便结为异性兄弟。

    这一切原本都是那么美好,叶母这样精心的养着,没想到生孩子的时候血崩难产,孩子最后是生下来了,但是叶母只来得及留下“蓁蓁”这个名字后便撒手人寰。

    叶父对于这个害死了自己妻子的女儿产生了难以言说的怨恨之情。

    叶父在妻子死后沉迷于喝酒,书也不读了,诗也不做了,庞大的家产也懒得打理,日子就这样有一日没一日的过着,他不愿看到叶蓁蓁,便雇了个乳母,所有关于叶蓁蓁的一切事物都交给她。

    所有人都骂叶蓁蓁是个扫把星,甚至连叶父都这样认为,在叶蓁蓁还在襁褓之时,他便吟着:“早知失子兼亡母,何必当初盼瓦弄。”

    全家上下,也就只有乳母真心待叶蓁蓁好,可是没等到叶蓁蓁记事,乳母便不小心落入叶府的池塘淹死了。

    这下更坐实了“叶蓁蓁是个扫把星”的风言风语,所有佣人都怕她,只有杨一玄常常带她出去玩,他从小便认定叶蓁蓁是自己将来的新娘,她还那么小,他要保护她。

    杨一玄比叶蓁蓁大,他还记得乳母,他记得当时叶蓁蓁躺在乳母的怀中熟睡着,乳母轻轻地抱着她摇晃,对着站在一旁的杨一玄笑道:“你瞧,蓁蓁多可爱呀,这不是她的错。”

    ——这不是她的错。

    杨一玄默默把这句话记在心里,哪怕后来乳母意外离世,叶父因为常年糟蹋自己的身子不久后也过世了,那些主动或被动收养叶蓁蓁的亲戚都一个个逝世,杨一玄还是没有改变想法。

    随着叶蓁蓁年岁渐长,杨一玄的娘亲最先坐不住了。她拉住自己儿子的手,语重心长道:“玄儿,要不把婚约取消了吧?”

    如今叶父叶母都已经不在了,叶家的亲戚也都死的死,散的散,昔日庞大的家族不复存在,知道杨一玄和叶蓁蓁有婚约的如今也只有杨一玄和他的爹娘三人了。

    叶蓁蓁虽然是自己闺蜜的女儿,却也是个天煞孤星,她虽然想履行闺蜜临终前的遗愿,但是如果真履行了婚约,把叶蓁蓁娶进门,自己的儿子也会性命不保的。

    “不要。”

    杨一玄想都没想便拒绝了。

    叶蓁蓁从小和他一起长大,她是怎么样的一个人,他知道的一清二楚,他也不信那些流言蜚语,他早已发誓要保护她一辈子,他会护着她。

    叶母见自己的宝贝儿子如此决绝,只能叹气。

    就在杨一玄明确自己心意的当晚,叶蓁蓁将他约了出去。

    叶蓁蓁开门见山:“我想去苍穹山。”

    ——苍穹山是有名的修仙门派,修仙便意味着要斩断尘世牵绊,如此才能得证大道。

    叶蓁蓁继续道:“如果我能被成功录取,我大概不会回来了。”

    杨一玄沉默了半晌,最后得出结论:“所以你今天来,是来告别的。”

    虽然是疑问句,但是杨一玄语气十分肯定,好像这就是事实。

    “是。”

    叶蓁蓁点头。

    杨一玄又沉默了,最后他只说了两个字:“去吧。”

    ——去到更远的地方去。

    ——去到一个不会再有人轻视你,不会再有人对你有偏见的地方去。

    叶蓁蓁在整个金兰城,最重视的便是杨一玄,她视杨一玄如长兄,如今已经得到了他的支持,叶蓁蓁掂了掂背后的小布包,现下就准备走了。

    临走前,叶蓁蓁望着杨一玄的面容,“再见”两个字怎么都说不出口,也许此去一别,再无相见之日,她真的有很多的话想对杨一玄说,只是这话到嘴边,就成了短短六个字:“玄哥,你要保重。”

    “好,你也要保重。”

    杨一玄强撑起笑脸回复道。

    叶蓁蓁抱拳行礼后就离开了,杨一玄望着她的背影,有无数次的想拉住她的手,告诉她不要去修仙,他们是有婚约的,他会保护她……但是杨一玄硬生生地压下了自己的冲动。

    蓁蓁那么努力,她值得更广阔的天空。

    后来杨一玄四神无主地回到家,把叶蓁蓁已经离开金兰城的事情告诉了自己的爹娘,却没有说她是去修仙了,只说是外出闯荡,很可能不会再回来了。

    杨父和杨母自然喜不自胜,叶蓁蓁既然决定出走不归,那么婚约也就不做数了,他们杨家不必背负毁约造成的心理负担,自己的儿子也不用娶一个扫把星,简直是一举两得。

    杨父杨母是开心了,杨一玄却无法高兴起来。

    或者最开始杨一玄对叶蓁蓁好只是出于婚约的责任,但是随着他们一同长大,相处的时间越来越长,他们之间的默契也是与日俱增,一个眼神对方便知道什么意思。

    杨一玄想什么,叶蓁蓁都知道;叶蓁蓁想什么,杨一玄也知道,不,经过了叶蓁蓁去修仙这件事,杨一玄也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了解叶蓁蓁了。

    他以为叶蓁蓁很坚强,她不畏惧流言蜚语,也不在意别人对她异样的眼光,但是可能实际上……她也是想要得到他人眼中平等的位置的。

    后来的日子都是这样平静的过着,叶蓁蓁再也没有回到金兰城,金兰城的人们也就渐渐忘了这个人,只留下叶府因无人居住而日渐萧条败落,也就只有杨一玄会时不时地站在门口发呆。

    一晃十年过去,自己的父母也开始给自己张罗婚事,少女的画像被一副一副地递来,杨一玄被扰得不厌其烦。

    那些少女都很美,可见母亲是上了心的,但是杨一玄就是不满意,一个也不愿意去见。他看着那些画像,心里总想着,离别时叶蓁蓁还是个小女孩,如今长大了会是什么样呢?

    叶蓁蓁幼时便不爱笑,也不爱哭,脸上几乎没什么表情,也不知道如今有没有变化呢?是变得爱哭了还是爱笑了呢?也不知她如今过得怎么样……

    想到此处,杨一玄心中不由得变得惆怅不已,每逢他心情烦闷的时候,都会偷偷溜进叶府,这里总是能让他内心平静下来。

    杨一玄只当是一次寻常的出门散心,因此离家时并没有告知父母,没想到这一去便是永别。

    意外总是来得那么突然,大街上忽然响起撕心裂肺的哀嚎,并且惨叫的人越来越多,杨一玄听到动静快步走出叶府,只见大街上凭空出现了多具身穿衣衫的白骨,十分骇人,有些人更是因为腿脚不便,活生生得在杨一玄眼前从肉身化为一具森森白骨。

    杨一玄很快反应过来,这大概不是寻常的疾病,或许是一种狠辣的毒或者蛊,而发病的诱因之一就是被太阳照射。

    他先安顿好了躲在阴影里的百姓,随后立马提剑回家。

    没想到等杨一玄回府时,他的父母早已化成了两幅白骨,但是他们的手交叠着,似乎临死前还紧握着对方。

    一时之间,自己便没了爹娘。

    杨一玄悲痛万分,但是此时却不是哭泣的时候,所谓入土为安,他只得咬牙收敛了父母的尸骨埋在自家后院,找了块石头用匕首刻上字。

    城内感染这怪病的不在少数,寻找救援才是最紧要的。虽然他自己并没有染病,但是他不确定这怪病的传染途径,于是还是换上了黑色的衣服,带上了黑色的兜帽,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杨一玄年少力壮,他在城主的授意下从金兰城逃出来寻找救援,昭化寺、天一观和幻花宫都派了善医术的弟子和大师前往,却都对这怪病毫无头绪,甚至还有不少染病死在了金兰城。

    ——看来,是天要亡金兰城。

    “小玄啊,我是看着你长大的,如今金兰城眼看是没救了,你干脆离开这里吧,咱们能逃一个是一个……”

    城主苦口婆心地劝说着杨一玄,却没想到被拒绝了:“我与金兰城共存亡。”自己生在金兰城,长在金兰城,而最终的归宿,也只能在金兰城。

    杨一玄这样说,城主也不好再劝。

    杨一玄与城主告辞,来到了叶府的门口,他望着叶府腐朽的匾额,鼻子莫名有些酸楚,他终于反应过来,他此生最重要之人,已经一个个离开了他。

    ——如果离家之时,自己能和父亲母亲说句话就好了……

    但是他是男人,他已经长大了,他不能哭鼻子!他咬紧牙关,来到了一处隐蔽的暗河水路。

    这是只有金兰城的人才知道的隐蔽通道,如今正门锁死,如果有人要进城,也只会走这条暗河水路,连修仙人士都治不好的瘟疫,又何必拉上其他人一同去死,于是他顽固地守在这里,不让任何人进入。

    或许,他也是有私心的。

    他期盼能再见某人一面,

    ……

    他拦住了不少江湖游医,却挡不住苍穹山峰主的一根手指,那白衣峰主只一下就将拿枪矛的自己掀飞入水。

    杨一玄家里是开兵器铺的,父亲也请过武艺先生指教,他原以为自己的武功也算是稍有成色,没想到对上仙修几秒内就输了。

    他从水里爬出来,浑身湿漉漉地靠在岩壁之上。

    ——罢了罢了,他们急着送死便去吧,他已经仁至义尽了。

    暗河曲径深幽,潮湿又阴冷,湿了的衣服半天都烘不干,不过杨一玄血气方刚也不怕冷,他随手取了一片绿叶,横在嘴边,一股旋律随之而出。

    这是母亲曾经教给自己的旋律,她说这是叶母年少时所做,母亲那时候艳羡不已就偷偷记了下来,后来随着蓁蓁长大,杨一玄也把这旋律教给了她,可惜叶蓁蓁对音律并不擅长。

    现在想想,这时候的安稳日子好像是上辈子的事了。

    顾不上他回忆太多,暗河深处又传来了火光,随之而来的还有那么一个即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玄哥?”

    他远远地望过去,木船之上,绿衣少女身段窈窕,脸庞似乎比儿时长开了不少,只是眉眼间依稀有小时候的影子,整个人的气质与他们离别时大不相同了。

    见到了朝思暮想的青梅,杨一玄该是开心的,但是他又止不住地焦急。

    ——为什么?

    他情绪不由自主地激动起来:“走了为何又要回来?如今金兰城瘟疫肆虐,你又回来做什么?快离开!”

    ——她为什么还要回来?她身旁的红衣女人大概就是她在苍穹山的师尊,她已经实现了当年许下的愿望,她为什么还要回来?

    ——这金兰城的人,或多或少都曾经讥讽于她,都曾经欺辱于她,她为什么还要回来?

    ——他宁愿她在遥远的地方过得好,也不希望她回到这里,回到她的噩梦之地送死。

    杨一玄刻意板着脸,摆出一副不近人情的模样,但是他忘了,他向来是拿叶蓁蓁没办法的。

    “玄哥,让我们进去吧。”

    杨一玄根本就没办法拒绝叶蓁蓁湿漉漉的眼神……

    ——罢了,他会保护她。

    后来的一切都像是梦一般,苍穹山的峰主们和幻花宫的洛冰河顺利解决了金兰城瘟疫,还抓到了散播病毒的撒种人,原本以为必死的一盘棋,忽然间就解决了。

    只是谁都没想到,叶蓁蓁的师尊——谢清舒竟然会卷入这场纷争,撒种人统一口径指认谢清舒是整个金兰城瘟疫的幕后黑手,甚至还牵连出她曾经负责解决的刘家闹鬼事件。

    ——谢仙师绝对不是幕后黑手。

    杨一玄如此笃定着。因为任何人做事都是有一定目的的,而这两个事件对谢仙师来说根本就没有任何好处,况且这个人是叶蓁蓁的师尊,叶蓁蓁哭得那么伤心,可见谢仙师平日里对叶蓁蓁很好,是个真正的纯良之人。

    杨一玄站了出来:“我相信谢仙师。”

    越来越多的人站出来替谢清舒说话,但是谢清舒还是认罪了。金兰城的居民惋惜的同时注意到了她背后的徒弟叶蓁蓁,多年前的场景再次重现——

    “叶蓁蓁那扫把星,克死了娘,克死了爹,如今又来克自己的师尊了!”

    杨一玄将叶蓁蓁护在身后。

    ——你们怎么能这么诋毁蓁蓁?!

    ——你们饿得吃不上饭的时候是谁雇了人放粥给你们!

    杨一玄怒火中烧:“你们怎么敢……”

    叶蓁蓁拉住了他的衣角垂泪,默默摇了摇头。

    眼瞧着谢清舒被幻花宫压走,叶蓁蓁愈发伤痛,甚至还产生了自我怀疑:“难道我真的是个扫把星吗?”

    “这不是你的错。”

    多年前没有来得及说出口的话,杨一玄如今终于说出来了,他应该早点告诉她的。

    ……

    杨一玄与叶蓁蓁一同安顿好了金兰城活下来的老幼妇孺,随后杨一玄便被百战峰的峰主柳清歌叫了过去。

    柳清歌是个爽快性子,直接开门见山:“我见你颇有天赋,愿不愿意随我上苍穹山,做我百战峰的弟子。”

    杨一玄愣了愣,他望向庭院内的墓碑,那是自己父母的安眠之地,他又侧头看了看站在柳清歌身后的叶蓁蓁,她同样也在注视着他,就像以前一样。

    答案已经很明了。

    “我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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