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天琅君肢体已残破不堪,竹枝郎被钉在岩壁上,岳清源站在沈清秋身边,谢清舒与沈垣站在一起。
只有洛冰河立在正对心魔剑的位置上,正低头,慢慢整着袖口。
沈垣沉声道:“冰河,你过来。”
洛冰河只摇了一下头,但非常坚定。
沈垣失望透顶:“你竟然骗我……”
洛冰河道:“师尊,我说过会帮你对付天琅君。现在我可以立刻杀了他给你看,你怎能说我是骗你?”
在场且意识清醒的人都知道洛冰河口中的“师尊”并不是沈清秋,而是曾经占据沈清秋身体,如今又换了一副躯壳的白衣男子。
天琅君笑道:“养寇自重,这一步棋想的是挺好。只可惜我不太中用,还是得他亲自出马了。”
原来心魔剑是洛冰河故意给天琅君的。
拿到心魔剑后,天琅君那露华芝塑成的身躯,腐蚀的越来越快,就算把剑给他,对洛冰河也构不成多大威胁。
沈垣缓缓道:“冰河,你为何……?”
洛冰河伤感地说:“我原以为师尊会和我一直在一起……没想到那家伙突然打入地宫,我和师尊联手还是能勉强与他的大军一战的,结果师尊竟然收手了!”
洛冰河忽然望向谢清舒,情绪愈发激动:“那个人找了一个能化形的魔物化成你的模样!师尊竟然就收手了!”
——幻化成她的模样?
谢清舒愣住了。
洛冰河看起来伤心欲绝。
“哪怕那个「谢清舒」有八成可能是假的,但师尊他也不敢赌那二成的可能而放弃你!”
他牵起一个扭曲的笑容:“我好嫉妒,我好恨,所以我只能把心魔剑给他了。”
“要是你不存在就好了……我会和师尊永远在一起,没有任何人来打扰。”
洛冰河流露岀一种奇异的兴奋,苍白的脸涌上一层潮红。
下一刻,谢清舒脚下的地面突然开始剧烈震颤迸裂,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她整个人就猛地向下坠去。
众人惊呼:“师妹!”“月儿!”
谢清舒凭借求生意志死死抓住岩壁,用尽全力,手腕都被锋利的岩石划出伤口,血顺着胳膊向下蜿蜒绵亘。
沈垣反应最快,直接趴下拉住谢清舒的胳膊,随后朝着洛冰河怒目而视:“洛冰河!”
洛冰河柔声道:“师尊,你怨我也好,恨我也罢,我不奢求什么了。你不顺心,就可以打我、杀我,反正我死不了。只要……只要你不离开我就好。”
他虔诚地说:“真的,我只有这一个愿望了。
洛冰河瞳孔涣散,红色的涟漪时扩时缩,笑容扭曲,真真正正是一副彻底发疯、失去理智的模样。心魔剑上紫光大盛,不知道他在控制这把剑,还是这把剑在控制他。
沈垣视谢清舒为自己最后的亲人,他对月儿从来没有非分之想,如今冰河对他们误解尤甚,沈垣是怨冰河不信任自己的,但是当他看到冰河疯魔的模样,又觉得喉咙干哑、口里发苦、说不出话来。
谢清舒往下看去,万丈深渊之下是一种黝黑的液体,剥落的岩石掉进去居然会发出滋滋的响声,随后被腐蚀得无影无踪。
她曾在幻花宫水牢里见过这种液体。
原来洛冰河的目标就是铲除我啊……
——是了,苍穹山早已不是兄长的后盾,我便是他最后的牵挂。
谢清舒不由轻叹,恋爱脑真的好可怕啊,动不动就杀人毁天灭地的。
罢了,既然书中的主角是个这样的人,作为主角眼中钉的她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与其像原书中的反派一样被削成人棍,她还不如就这样痛痛快快地迎来终结。
反正她已经在这个世界呆的够久了,依旧找不到回家的方法,还犯了那么多错,这或许就是她的命。
——就当是赎罪吧。
“松手吧,兄长。”
沈垣不可思议地看着谢清舒,只见谢清舒笑得那样释然、那样温柔,好像在做最后的道别。
沈垣咬紧牙关,他怎么可能放弃月儿!但是他一直佩戴的翡翠玉镯竟然在此刻光芒乍现,吸走了他双手的全部力量。
这玉镯是当初沈垣假死归来,谢清舒所赠。沈垣哪怕是在洛冰河身边也一直戴着它,这玉镯颇有灵性,只听从于将它打造出来的主人谢清舒,一直遵从命令默默保护沈垣。如今谢清舒有了寻死的念头,它只会帮她实现心中所愿。
——哪怕这个愿望,是让她毁灭。
时间好像放慢了无数倍,沈垣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谢清舒的手臂脱离自己的手掌,渐渐向下坠去,他惊恐地睁大双眼:“不!!!”
谢清舒闭上了双眼。
——也许,她一直在等待这一刻。
——但是为什么……又有点不舍呢?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双有力的手重新抓住了她的手腕,那么急切,却又那么让人安心。
这种感觉是如此熟悉,谢清舒睁开双眼,哽咽着开口:“柳师兄……”
柳清歌带领弟子清剿完第一波魔物就急急忙忙赶过来了。他本身就对洛冰河的印象极差,洛冰河和谢清舒一起直面天琅君总让他有种不祥的预感,没想到竟成真了。
他亲眼见到了谢清舒是如何操纵玉镯挣脱开沈垣的帮助,想要自我了断。他的心中悲愤交加,忍不住怒吼:“谢清舒,你怎么敢!”
“柳师兄,放手吧,我真的累了。”
泪水涌进了眼眶,越涌越多,终于,那睫毛再也承受不住泪水的份量,成串的泪珠就扑簌簌的滚了下来。
柳清歌咬牙:“谢望舒!”
——这是他……第一次叫我的本名。
谢清舒的睫毛微颤。
“……算我求你,不要放弃。”
谢清舒猛的抬头。
逆光中的柳清歌被模糊了轮廓,让人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但他眼底那浓重而悲切的恸色还是让谢清舒的心脏好像被揪住般疼痛。
——柳师兄竟然也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
“放了月儿,放了所有人。”
冷静自持的声音响起。
尚清华和洛冰河同时惊呼出声:“瓜兄!”“师尊!”
只见沈垣用一把造型奇怪的短剑横在自己的脖颈间,此剑通体阴绿,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尚清华是这个修仙世界的创造者,他如何不知道,那把短剑是加入竹枝郎的蛇毒淬炼而成,哪怕是露华芝这样完美的躯体,只要划出一道小小的伤口,就能即刻毙命,药石无医。
看来在他不知道的时候,瓜兄已经和竹枝郎达成了什么协议。
沈垣很是失落:“我原以为只要我一直陪在你身边,你的偏执总有一天会好的……现在看来,是我错了。”
他忍不住自嘲道:“是我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洛冰河终于慌了神,他想上前,却怕师尊真的用那把短剑自刎,他只能待在原地,手足无措。
“师尊,你不要失望,你没了妹妹,你还有我……”
沈垣忍无可忍:“洛冰河,你到底要夺走我身边多少人才满意呢?你是不是要我每天都过得痛苦不堪,你才会善罢甘休?”
“不是的师尊,我不是……”
就在洛冰河急于辩驳之时,柳清歌趁机把谢清舒拉了上来,将她牢牢护在怀里。
双方的气氛愈发僵持,所有人都不敢说话,只有一个人才不会顾及那么多。
“呵,忘恩负义的小畜生。”
这一句小畜生,又让洛冰河回想起清静峰那永远漏风的柴房、浇在头顶的热茶、以及无休止的折辱打骂,他回头看向那个青衣男子,猩红的眼眸流露出杀意:“沈清秋你说什么?!”
“我早就劝过谢师妹不要怜悯你这种养不熟的白眼狼,可惜她不听。”
沈清秋依偎在岳清源的身边,摇着折扇,神情颇为遗憾。
“你怕是早就忘了谢师妹当初是如何小心翼翼为你送来吃食和伤药的。”
洛冰河一愣。
他初入苍穹山时,确实曾经被谢清舒拉到一旁,温声细语地安慰,但当时他满脑子都是沈清秋,只是一味地认为师尊责骂自己是因为自己不够好,再加上谢清舒的勉励并不能真的改变自己的生活,也就不甚在意。
但是洛冰河忘记了,或许是他刻意忽略了,在他躲在柴房角落蜷缩的那些时日里,一觉醒来身上总会莫名多出一条薄被,在禁闭的木门前,吃食和药物好像凭空出现……这些东西确实帮助他度过了最艰难的时光。
——竟是她……
沈清秋猛地把折扇一合:“早知今日,当初就该把你打死。”
“你这样自私自利的杂种,怎么配得到别人的爱?”
不知是沈清秋哪句话戳中了洛冰河的内心,他竟然颤抖着双手捂住脸,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不是的,我不想这样的,我只是想留住他们,娘走了,我只有师尊了……但是师尊不爱我,她选择了谢清舒,放弃了我……没有任何人选择我,谁都不要我……”
洛冰河放下手掌,暗红的罪印顺着他的额头蔓延,爬遍了整张雪白的脸,还在往脖子下蔓延。跌落一旁的心魔剑也仿佛和他身上的印纹呼应一般,明明暗暗,紫光黑气,流转不息。
明明是这样骇人的模样,但是洛冰河偏偏双眸含泪,眼睫承受不住泪水的重量,任由它们跌落下来,像断了线的珠子,顺着他的脸庞滑落。
“我只是想和师尊在一起而已啊……”
沈垣见洛冰河如此痛苦,心中不忍:“冰河……”
“可是我更怕师尊恨我……”
洛冰河的拳头慢慢握紧,颤声道:“如果我的存在、我所做的一切只能让师尊难过,那我也没有办法容忍这样的自己。”
洛冰河拿起地上的心魔剑,紫光流转的剑身发出尖叫般凄厉的嘶鸣。耳边传来什么东西一寸一寸碎裂的声音。
——他在摧毁心魔剑!
洛冰河当初为了驾驭心魔剑,将自己的生命与剑相连,如今毁剑就意味着……洛冰河已经做好了离去的觉悟。
“你们走吧。”
洛冰河背过身去,攥紧了胸口的假玉观音,再也没有回头。
众人见洛冰河终于镇定下来,纷纷相互搀扶往外走,谢清舒因为失血过多体力不支,更是直接被柳清歌拦腰抱起。
沈垣最后回望,只见远远地望见洞穴深处,那一抹似乎要消散的身影。
“……师尊,你日后若想起我,也一定要是我年少时的模样。”
沈垣心中五味杂陈。
洛冰河如今的疯魔,不是一件或者两件事造成的,而是一点一点积累起来,最后才彻底爆发。先前已经出现过很多预兆,可沈垣从来也没注意到。
应该说,他从来不知道,洛冰河骨子里竟然这样没有安全感,甚至到了自卑的地步。
他满脑子都充斥着对没发生的事情近乎妄想症的恐惧和焦虑。怎么能不疯得彻底呢?
但是他最后……还是为了沈垣,抑制了自己的杀意。
若是从一开始就别那么多揣测和理所当然,洛冰河说不定自始至终都不会黑化,会一辈子都做清静峰上那个乖巧腼腆的徒弟。
就算退一万步,当初非要推洛冰河下无间深渊时,他完全可以换一种方式来达成目的。甚至用不着费任何心思。直到现在,沈垣才明白,如果他想要洛冰河下去,很可能只消说一声,洛冰河就会听话地下去了。
沈垣从前根本没想过有这种可能性。他不相信人有那么傻,洛冰河有那么乖。
可事实上,他真的有那么傻,那么乖。
兜兜转转,走了不少弯路,饶了这么大一个圈,茫然四顾,不知如何自处,只能懊悔伤心,叹“早知如此”。
可这世上,从来没有“早知如此”。
——心魔皆因执念起……
沈垣重重地叹了口气,转过身向来处走去。
谢清舒拉住沈垣的袖子,不可置信:“兄长……你要回去?”
“谁让我是冰河的执念呢?”
沈垣摊手笑着,故作轻松。
——堂堂一个魔尊变成如今这样,他也有责任。
谢清舒仍然不肯放手:“那兄长……你还会回来吗?”
“我一定会。”
沈垣俯身,在她的额头印上一吻,那么郑重、那么虔诚,像是诺言。
“乖乖等我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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