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放肆大胆地掀开皇姐的车帘。

    “是我的友人。”楚妗微笑着答他。商瀛却仍旧深暗了眸色。

    男性友人,且唐突不知避嫌。

    已过及冠之年,又气质温雅柔和。

    他趴回楚妗肩上,下巴压着楚妗的肩骨,“皇姐不送我回宫,便是在这儿见他么。”

    “他想见见你。”楚妗道。

    “我不认得他,不想见。”商瀛道。

    楚妗轻笑,“阿瀛又未见过他,怎就不想见。”

    看向殷集,却听他道,“皇子瀛年纪已过十五,公主与他太过亲近了。”

    楚妗微怔,刚要说什么商瀛先看了过去,话里带着冷意,“与你何干?皇姐待我好,我与之亲近,有何不妥。你怎么,是要置喙公主与皇子的事情么?”

    殷集垂眸,恭敬了姿态,“是殷某逾越了规矩,还望惠安公主、皇子瀛恕罪。”

    楚妗确实觉殷集过问之事偏了些但也并不怎么在意,又低眸看身前的商瀛。

    想他是因着缺少关爱,才会这般黏她。

    “阿瀛虽然是弟弟,也确实该注意些男女之别。”说着就将商瀛推坐好,两人之间隔开了距离。

    商瀛眼底浅积阴郁,敛着视线不再说话。

    殷集看了他片刻,又看向楚妗,当着商瀛的面一些话并不好问出口,遂只是点点头,意思回府后再议。

    商瀛侧眸瞥向了殷集,忖度的视线,殷集也看着他,两人互相打量着。

    “是皇姐的好友也不该不分尊卑毫无规矩地就掀起皇姐马车的帐帘,何况已是成婚的年纪了,他更应该避嫌才对。”

    殷集不常注意这些,一时无话看向楚妗。

    “朋友之间不拘于尊卑,马车之中就你我二人,也不会有什么不可见人之事。”楚妗与商瀛道。

    她替殷集做解释,却是让商瀛心中越发不平,彻底不说话了。

    殷集作别,楚妗送商瀛回宫。

    “皇姐与他关系很好么?”商瀛低声问。

    “阿瀛难道还为此吃醋了吗?”楚妗笑说,目光落在他脸上。

    商瀛抬头,看着楚妗的目光。“我想皇姐只对我一个人好。”

    “我怎么可能,只对阿瀛一个人好呢?”她脸上依旧是温柔的笑意,眼里却似乎沾着凉薄。商瀛又垂下眼。

    楚妗不带一丝情绪地看着他。

    她厌恶姓商的每一个人。商瀛,不过是另一个商偃罢了。

    马车进入皇宫,楚妗将商瀛送至永延殿。她离去,商瀛便站在门前目送,人影远了他才收回视线。

    皇姐不会是他一个人的。

    他现在还没有能力去争什么。

    他要先离开这里。

    并没有回自己的小院,他去了郦姬的院落。这么多年他已经习惯了与郦姬分享每日的事情。

    也只有在郦姬面前,他才会展露那生根心底的黑暗与欲望。

    毕竟郦姬只是一个疯子。

    楚妗出了长乐宫,今日之事她算是惹得商偃动了怒气,短时间内怕都不会消气。

    遂她此时并不打算去未央宫见商偃,多半只会使得火上浇油,思忖后先回府去。

    殷集已在屋里等候,小案后细细品茶,见楚妗,“公主今日见了张熙,他可有说什么?”

    “他觉商瀛可以扶立,殷君以为呢?”楚妗在美人榻上坐下,手边也已备好了茶水。

    殷集却并未立刻答她,她抬眼看去他似是还在思量着什么。

    殷集是隐觉不妥,可他又说不出何处不妥。张熙觉得可以,让他更不知如何来说。

    仔细想来商瀛看着他像是有敌意,像是对公主有着占有欲。可他也不确定是否是错觉。

    商瀛像是乖巧求宠的狼。他的乖只是为了向主人求得宠爱。

    殷集不知为何会从商瀛眼里看到这些。他若这般告知公主,大概只会让她觉得荒唐。

    楚妗却是已看出了他所思量,“殷君不若说来听听?”

    殷集欲言又止。他觉或许是他对公主那点心思,才让他看着商瀛觉各种不妥。

    他心里纠结又迷茫。最后道,“我与他仅今日一个照面,觉他像头野狼。公主若是无觉不妥,便照张熙的意思吧。”

    楚妗思考着他的话,回忆起商瀛。然脑海中的商瀛只像是被她收养照顾的可怜犬类,见她则摇尾,乖巧黏人。

    遂笑看殷集,“莫不是你那番话惹他怨怼,让他凶了你,殷君才生出这般印象?”

    提及马车上他失言那段场面,楚妗又是这般调侃的语气,殷集耳根子微红,“殷某哪里会这般小气。”

    楚妗撑着脸颊看着他。殷集温和沉稳又脾气好,知分寸懂进退,有谋略有手段。

    张熙是个绝对的谋士,殷集亦是好谋士,两人不分上下。但能做入幕之宾的,只有殷集。

    “殷君当时那番话,不是吃醋了吧?”

    “殷君是手里的棋,是可以指麾的刀,是入欢海共沉沦的船家。”

    她脸上带笑一点点冷漠,“但欲望不同情。”

    殷集看着她,敛眸十分恭敬,“公主说得是。殷某投于公主幕下,只为与公主共谋锦绣前程。”

    她复又笑,“大事若成,必不会亏待了殷君。”

    殷集告退离去,楚妗垂眼看着自己粉润的指甲,眼底冷漠不带情绪。

    她想要的只有商氏的皇权,情爱不过欲望的出口。

    楚妗过了几日才进宫去见商偃,商偃依旧没有消气,坐在大殿的案后看着面前的奏疏头都未抬。

    魏佶向楚妗挤了挤眼,示意商偃还气着让她先回去再等些日子。楚妗却是不打算等,就算等到商偃消了气,这次的事也不会真的揭过。

    “父皇还在生儿臣的气吗?”她小心翼翼娇声娇气,看着并不理会她的商偃。

    “听闻阿瀛弟弟的事情时,儿臣想到了自己。在这宫里无依无靠,也无人喜欢。儿臣至少还有父皇,阿瀛弟弟却是只有一个疯癫的母亲。”

    “儿臣想要帮帮他,就像是在帮自己。”

    她小声向商偃解释,商偃听进去了,抬头,“朕可是有告诉你那儿晦气的很,少往那儿跑。就是朕太宠着你了,让你这般大胆!”

    楚妗微微瑟缩,眼眶红的似兔子,“儿臣不知会惹得父皇这般生气,父皇可是不喜欢儿臣了?若是,父皇不喜欢儿臣了,”她越发低了声音,压抑着哭泣,“儿臣想离开长安。”

    “儿臣想回秣陵。”一瞬间泪如断珠,一颗颗往铺着砖石的地面上砸落,点染水渍。

    秣陵是外祖与阿娘的故乡,曾经宋惟声名远扬听闻长安志士络绎不绝,往长安欲收门徒。

    爹爹楚宪安便是其中之一,与阿娘情投意合结为连理。夫妻恩爱两不疑。

    一切都毁在了商偃手里。

    她哭得似风雨浇打下的娇嫩花朵,随时会凋碎折毁一般。商偃听她提起离开京城回秣陵,目色暗了一瞬。

    楚妗将他当做唯一依赖珍视让他生出心疼。

    “朕只是生气,未说就要赶你离开。朕生气你也是朕的女儿。过来,到朕身前来。”

    楚妗哭得眼睛红红肿肿,抽泣不止地走上前去,衣袖擦过脸颊与眼眶的泪水,擦得越发泛红。

    “父皇,还,生气吗?”她抽噎着问,又说,“阿瀛弟弟真的很可怜。”

    “你就这么执着他?”商偃本是软了语气,闻她提商瀛又哽住。楚妗泪珠子还在往外掉,轻轻点了点头。

    商偃以为她是同情心泛滥,甚觉无奈,拿她没办法。楚妗的软糯,纯良都是他平日里喜爱的。

    这会儿也让他头疼。

    “一个皇子罢了,你真那么喜欢,就随你吧。”

    “儿臣可以带阿瀛皇弟出永延殿了吗?”楚妗试探着问。

    “嗯。你莫带他惹出事来。”商偃并不是很愉快地答应了。

    “阿瀛弟弟很乖,不会惹事的。”楚妗解释。

    商偃叹了口气。

    楚妗在殿中待了一会儿,平复情绪后才告退离开。扫一眼殿前,未见“怀阳”那小宦官。

    因着这会儿眼睛还好似浸水的粉桃,她打算直接回府。然台阶都还未下两节,便有椒房殿来的宫宦,请她过去。

    楚妗觉她此时有些狼狈,并不想去。可也无法,只能跟随过去。

    骑射比试那日的事得罪了太子。不过她本就没与太子有多好的关系,并不在意。以往讨好着太子,不过是维持一下和谐的关系,如今已经没有必要。

    商齐这两日倒是总往她府上送些小玩意儿。比商盱让人觉得舒服多了。

    椒房殿里商盱并不在,只王沛凝与商韶仪。商韶仪见她,又是那副厌恶想要教训她的模样,王沛凝则像是神游天外。

    “儿臣给母后请安。”楚妗的声音招回王沛凝的思绪,目光聚焦在她脸上,一些并不真切的笑容。

    “妗儿怎又几日不进宫来请安了,怎得方才哭过,眼睛这样红?”

    “前些日子因一些事惹了父皇生气遂一直不敢进宫来,方才是去见了父皇。”

    “想必是让父皇责骂了吧,皇兄与母后向来总说我不懂事,呵,她也不见得比我好。”商韶仪幸灾乐祸的,两眼如炬看在楚妗身上。

    楚妗咬着微微点朱的唇,受了委屈似的。

    “妗儿如何与皇子齐走得近了,可是他们娘俩哄骗你?”寒暄过后,王沛凝切入正题,这才是她见楚妗的目的。

    商韶仪也因她提起这事而阴沉了脸色。

    楚妗一些茫然,又一些笑,“焦夫人待我挺好的,商齐皇兄也很亲切。”

    王沛凝是知晓焦今荷与楚妗过世的娘长得相似,但以往两人始终关系冷淡,王沛凝以为她是讨厌焦今荷那像她娘的模样的。

    焦今荷对楚妗也并不喜欢。关系突然这样好,让人猝不及防。

    “你太子皇兄才会是真的对你好。”

    楚妗装作茫然听不懂,王沛凝叹一口气,“前段日子你说你府里时常遭贼,你太子皇兄连夜在宫外替你将那贼人捉住。”

    “那贼人怕受刑,供出来指使他的人,你可知是谁?”

    楚妗摇了摇头,“是有人要害我?”

    “正是皇子齐呢。可惜那贼人饮毒自尽,否则这事怎么也得让你父皇知道。妗儿啊,只有母后、太子,才是真心待你的。”

    王沛凝循循善诱地说着,商韶仪在旁不屑地哼了一声,遭王沛凝递去冷眼当即安分。

    楚妗不想她会拿这事再返回来诓骗她,一时不知该作何神色,回过神来吃惊地,“真的吗?竟然是商齐皇兄,他为何……”

    好似万分心痛,王沛凝于是再次与她确认,“母后怎会骗你,你往后还是离皇子齐远一些,焦夫人也不是什么好人。以往对你不理不睬,如今无事献殷勤。”

    商韶仪见楚妗三两句被哄得愣愣得,越发不屑,想要嘲讽的话在想到骑射比试后她替商齐说话的事时吞了回去。

    楚妗从椒房殿离开,商韶仪看向身侧王沛凝,“她也太好骗了。”

    “若不是好哄骗,怎得让焦今荷那下作的骗了去。焦也就仗着长相像那人,骨子里卑贱,且宋徽淑面相就短命,她焦今荷能长久?”

    王沛凝自与商偃成婚,两人始终相敬如宾,这本就淡薄的夫妻关系在商偃于宫宴上见到宋徽淑后,彻底散尽。

    连表面的相敬如宾都不再有,商偃不再召见她,也不再踏足椒房殿。他想着的除了国事,便是如何得到宋徽淑。

    直到宋徽淑三尺白绫自戕梁上,他的心思也未曾绝。他封了早前一州牧送来的低贱舞女焦今荷做夫人,宫里常去宠爱的,只有焦今荷。

    只因焦今荷与宋徽淑的样貌有那么几分相似。

    宋徽淑在王沛凝心里,是死了也不能安生。

    楚妗踏出椒房殿,想着方才殿中的事掩着唇笑了出来。

    都不是心思纯善之人,谁说谁呢。

    “惠安公主。”忽然有人唤她,楚妗循声回头望去,是怀阳,原来在长乐宫里。

    商瀛好几日不见楚妗,心里惦念。

    “我几日未进宫,可有人刁难你?”楚妗走上前。

    商瀛抬眼,见她像是让人欺负过的样子,摇了摇头,“公主受委屈了吗?”

    楚妗这才想起自己眼眶许是还红着,“可是不好看了?”

    商瀛一时怔怔,“公主怎么都好看。”

    楚妗当即笑,“一定是不好看,你总会恭维人。”

    商瀛自然是真心话,不过也未多解释,垂头站她身前。

    楚妗看着他,忽然伸手覆他脸上将他的头抬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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