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到了,麦收的时节来了,旧年的陈谷快要吃完了,就等着收割新麦来补续。便是刘从义家,这种自家有地,还租了一部分地给别人种的人家,也没多少粮食了。
农忙时节,翻地、播种、收割,这些大多数活儿。都是何氏找几个帮工,和张叔、张婶一起干。但盛夏抢粮,老人孩子全民参与,绝不仅仅是家里长工、帮工的活,刘从义和孩子们也得回来帮忙。
这几日得全家出动。刘从义告几日假回来,带着张叔、张婶收麦子,何氏得接过张婶平日做饭的活。
昭姐儿他们这些小孩儿,也得干点力所能及的事。岁数小的去麦场撵麻雀,大一点就可以翻麦子了,帮大人牵袋子,装麦子,再大一点就得下地割麦了。
到了麦收季节,农民抢收小麦的弦绷得很紧,割麦要掌握好火候,割早了青稞子多,舍称减份量。割晚了麦穗口松,容易炸粒。
“当家的,马上就要收麦子了。是不是先把松哥儿,送回去几天,等咱们收完麦子再接回来。”何氏一边打扇子,一边问道。“你今天带着松哥儿,去平整打麦场真不合适。”
平整打麦场,这活儿特别累,要先挑了水去把麦场泼湿,然后撒上麦麸之后压场。而且今年的天气是真热呀。
“我问过姑奶奶了,她老人家授意不要送回去,让孩子留在这儿学学,看看这麦收的具体情形。”刘从义正打着赤膊在井边冲凉,他刚从打麦场回来。
“让孩子们看着便是,你怎让恁小的孩子,跟着干活呢。”何氏悄声说道,她还是很顾忌松哥儿的身份。
“纸上得来终觉浅,觉知此事要躬行。姑奶奶的意思,是让他实打实的真干真听真想,才知道粮食、生计的不容易。”刘从义道。
“那姑奶奶就不心疼?”何氏好奇问道。
“自然是心疼的。姑奶奶让我看顾松哥儿,便是为着我能将他当普通徒弟对待,不溺爱,轻松地本事能学,吃苦的本事同样也得学。”
何氏赞叹道。“那姑奶奶当当是女中豪杰,许多男儿的胸襟都不如她。”
但还是心有顾虑,又用蒲扇掩着嘴,悄悄问:“那日后松哥儿记恨你,可咋办?”
刘从义也教这孩子两年了,知道孩子秉性。
“不会的。我们真心待这孩子,松哥儿也是个早智、懂事的。他不是那白眼狼的孩子。再说我不也把昭姐儿带去了嘛,待他两是一样的。重活儿也没让他两干,旁边看着就好,轻活儿才让他们搭把手,我知道分寸。”
说到昭姐儿,也是把何氏心疼坏了,将蒲扇转过来,用扇柄就抽了一下丈夫。好容易养回来的白白小脸,让她爹带到麦场两天,就跟挖煤的差不多了。等麦收结束,这丫头怕是在夜色里都找不着了。
何氏便想着,“后面半月剩下的活儿,便不让昭姐儿跟着去了。”
“妇人之见!你莫要头发长见识短,昭姐儿以后是一家之主,这些都得学。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你看为孩子着想,姑奶奶都能狠得下心。”刘从义语重心长的说,他也是为昭姐儿着想。
“哎哟,就您刘举人厉害,这都咬文嚼字,吊上书袋子里。”何氏烦刘从义数落她心疼孩子,但又心里清楚,刘从义是为两孩子好。只得不甘的进里屋看看两孩子怎样了。暗下决心这半月,定将伙食开得更好些才是。
何氏进门,便见女儿昭姐儿,今日跟她爹去麦场,出了一身汗。现洗得干干净净,香喷喷,不由抱了女儿,在小脸蛋儿上香了两口。又问道:“松哥儿呢,怎不见他去院里冲凉?”
“嘿,松哥儿,跟我一般是个小姑娘呢。他不好意思在院里冲凉,在房里洗澡呢。还抢我的盆子。”昭姐儿取笑道。
昭姐儿家里只他父亲一个男丁,张叔张婶每日做完工,都是回前院去。乡下农村没那么多讲究,家家户户男子夏日都在院里直接冲凉,又凉快又节省柴火,故她不觉得男子在院里冲凉有什么不对。
但松哥儿不好意思。张婶儿,只得先烧水给昭姐儿洗了澡,又拿昭姐儿的澡盆给松哥儿烧水洗澡。
第二日,刘从义又带了人去割麦子。割麦子是个非常累人的活,镰刀是必用工具。弯着腰一干就是一天。面朝黄土背朝天,那酸爽是不亲身经历感受不到的,这活不光是累而且有一定的危险性,割下来的小麦再用车拉到“场”里面。
刘从义他们都是,干活多年的老把式,割麦技术又快又多,麦茬又短又平。
他们早上把割回来的麦子散落在场里,太阳一遍遍暴晒,一遍遍翻。等到太阳下山,麦秸秆干了,大家便开始碾场,让驴子或牛套了碾子,一遍遍碾压,直到麦粒和麦秆脱离。为了防止牛吃麦或是转晕了,还会用细绳将麦杆编的草帽,系在牛眼睛上。
在这期间,昭姐儿他们干什么呢?小孩会拿个小框子,拾牛(驴)粪的,以免粪掉到粮食中。
脱麦的过程需要多人合作,因此各家都通过互助来换取帮工,乡里人厚道,紧急的时候招呼一声谁也不拒绝。到了半后晌,场就碾完了。
一帮男男女女开始“起场”,先用木杈将麦秸挑成陇,再用“拣杈”清场。收拾干净麦秸后,人们用“推扒”把麦子堆到一起,等午后起微风了,就开始“扬场”。“扬场”可是个讲究“把式”的技术活,通常两个人配合,一个“扬场”,一个“打场”。
刘从义更是个中好手,他执一把木掀,把混着秸秆的麦子,迎着风头巧妙的一扬,麦子在空中借助风力,将麦粒与麦糠分开,麦粒落在上风头,麦糠飘落在下风头。
张叔则站在上风头,光着脊背,手执一把大扫帚,在麦堆上不停的挥舞,将夹杂在麦堆中的稗子清扫出去,麦堆就全是干干净净的麦粒了。
“扬场”的整个过程一扬一打,配合默契,挥洒自如,到了妙处,旁边就有人喝彩叫好,刘从义便越发的得意卖劲,空中的麦粒像天女散花般哗哗地落。
清理干净后,就需要晒了,一般要晒上四、五天左右,防止发芽,长霉,天气不好下雨的时候忙的一团糟,累的半死。
而昭姐儿他们,最喜欢小麦秸秆了。小麦秸秆堆放起来,不仅可以用来喂牛、烧火做饭,秸秆堆更是成了昭姐儿他们的天然乐园了,在麦垛里打个洞钻进去,就在睡觉、捉迷藏,或者躺在麦堆上,尽情的玩耍。
刘家地肥,又遇上今年收成好,每亩竟产了三石小麦。刘家总共八十亩地,租出去六十亩,自家种二十亩。
刘从义一般是租出去的地,收一亩粮食的地租,听着挺多,其实在村里已经算相当厚道了。别家一般都收一半,或六成。刘家地租少,村里人更是年年抢着种,刘从义都会选些勤劳肯干的人,租出去,以防祸害了肥田。
何氏心满意足的算着今年的收成,自家收了六十石,地租六十石。拨出要交的公粮八石,祖宅三十石,自家六口人也留三十石,来年的种子两石,还剩五十石。
小麦六百五十文一石头,这合银子可得三十二两半。有这般收入,何氏是相当满意。毕竟两三个年头,老天爷才能给的这么一个好收成。
所以农民挣钱就是辛苦,昭姐儿家还算个不大不小的地主呢。就这些,还不算每年的人工、肥料之类的,要是除去所有的耗费。她家八十亩地,估计也就赚个20两银子不到。而那没有地,或地少的,日子也就更不容易了。
“师父,你家地租也太便宜了些。”松哥儿觉得刘家是上好的肥地,亩产三石,只收一石地租,还要代他们交税,实在便宜了些。
“孩子,你是看今年收成好。收成不好的年头,咱家地肥也只得一石六七斗。饿死地主,不饿佃户。这丰收年头,租户多拿点,欠收年头,他们才能抗得过去。”刘从义语重心长道。
昭姐儿也疑惑道:“爹爹我也觉得不划算了。咱自家种了二十亩,便得六十石。若八十亩全种了,不得二百四十斗。”
刘从义笑笑道:“昭姐儿,你不能这么算。这农事不是算术题,没那么简单。第一,你是否有那许多人力,耕种这八十亩地。咱家没那么多壮劳力,不可能把八十亩地都干了。第二种地,不是收下来边都是利润。你得除掉种子、人力、租用牲口费用、工具折损、施肥等费用。还要留存一些以备饥荒。这样算下来大家也就够生活,稍有结余而已。”
刘从义趁机教昭姐儿、赵慎之,一些收租、收成方面的细节,以防孩子们了解的少,便容易将事情想的简单。
“再说咱家地租虽然拿得不多,但也不少。水满则溢,拿你该拿的,不要太多。常怀仁义,才能长治久安。你二人可懂了?”刘从义又细细说了,其中缘由。
赵慎之回道:“师父的意思是,人要克制自己的欲望。虽然人一辈子,能挣到的钱有限,但需要钱也有限。我们拿到自己该拿的,就可以了,不能太贪心。”
刘从义点点头,松哥儿这孩子有悟性,知道克制欲望。
他又转头看向自家小姑娘,问道:“昭姐儿,你呢?你又懂了什么道理?”
昭姐儿想了想,回答道:“我觉得可能,我们这辈子永远是挣小钱,积少成多。每个人能赚到的钱,都是有定数的。如果超过阴阳能量的平衡,比如靠一时的运气赚到了一笔大钱,后面总会凭本事亏掉。”
刘从义不由一愣,这两孩子也太有想法了,小小年纪,思考就这么深刻了。可惜这个时代受限,他家昭姐儿是个女娃娃,要是生在好时代,她能做许多男儿的事,便是做官,为百姓谋福利,也行的。
“嗯。是的,你们的想法都很不错,不过……”刘从义话锋一转,又补充道:“不过你们同样要知道,挣钱是与自我思想作斗争的过程,你要提前去止盈,而不是逼不得已止亏。做生意只有克制欲望,才能多盈才亏,才能抗风险,才能赚钱。”
昭姐儿和松哥儿点点头,表示明白了。
“好了!你就别逮着机会,就好为人师,给他们上课了。这几天农忙,孩子们也辛苦坏了,你让他们去休息吧。”何氏说道。
刘从义摇摇头,贫嘴道:“这方面,我可不同意刘夫人。这教学就要寓情于景,只有让他们在事物中去学习,他们才能印象深刻。”
“好,好,好。刘举人说的对,昭姐儿你俩,各自睡觉去吧。”何氏懒得同刘从义,在这儿掉书袋子。
刘从义又交待了二人,明日早起,还要带他们去城里,交公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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