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还要从最开始说起。
新晋的内门弟子暂且只有阿欢一人,夜晚的竹林安静得很,偶尔响起簌簌风声,很快又恢复静谧。
女孩坐在床边,晃着腿,呆坐许久,忽然向后一躺倒在床上,乌发散开,黑鸦鸦铺了满床。
再一翻身,恰好将脸贴上松软的被褥。
锦被凉丝丝的,像一大团蓬松柔软的云朵,温柔触碰着她。
阿欢新奇地睁大眼睛,先是用手戳了戳,看被子轻轻回弹,恢复如初。
这才很小心很小心地,一点点将之拥入怀中。
软乎乎的。
“雪团子。”
她有点儿开心的样子,小声念了句什么,将被子搂得更紧,整张脸也埋入锦被里,许久不动。
连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就睡熟过去。
第二日清晨,天光乍亮,阿欢一觉醒来,发觉自己正躺在地板上。
她昨日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到后来许是有些冷,睡着睡着,便与锦被纠纠缠缠,一同滚下了床。
少女平静地望着天花板发了会儿呆,坐起来摇了摇脑袋,任由黑发乱糟糟地翘着,先将被子抱回床上,认认真真堆成了座小山包。
这才心满意足地拿起铜盆,出去打水洗漱。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阿欢深居简出,每天乖乖跟着祝小师兄做日课,练到能稳定地日挥千下木剑的时候,恰好一位师姐过来通知,说是到了该举行拜师典礼的日子。
清晨,天边方才泛起鱼肚白,祝南风便如约来接她。
他兴致很好的样子,双眼亮晶晶的,几次想要说什么,却又强压下来,神秘兮兮和阿欢讲,“等回来,我就和你说一个好消息……”
少女点点头:“好。”
两人照例做完日课,又一同去见掌门。
祝南风有点儿放心不下的样子,眼巴巴望着掌门,转脸对着阿欢又笑起来,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用口型给她加油。
待女孩一转过身,便把“我好想跟着一块儿去啊”写在了脸上。
玄清宗掌门:?
掌门是位白发飘飘、仙风道骨的老者,简单地说,便是符合凡世对仙人的一切想象。
这位仙人此时正絮絮叨叨,对着阿欢千叮万嘱:“仙尊面前切莫失礼……你乖觉些,把态度摆端正了……”
阿欢小幅度地点点头,表情淡淡的,看起来不像在听,也不像没在听。
掌门觉得这个女娃有点呆,不如其他弟子讨喜,有些犯愁,带她行入殿内。
正殿之中,五位仙尊端在上位,看起来很威。
这些看起来很威的仙尊们上下打量了一番阿欢,开始加密通话。
一个说:“这个好。”
另一个说:“不知剑术如何。”
前一个又说:“拜入我门下,能为性别平衡做不少贡献。”
第三人刚连上传音入密,呛他:“你根本就不关心她,你只关心你自己。”
阿欢不知几位仙尊为何不说话,她垂着眼,不太感兴趣。
安静的殿内突然响起一声女子的冷哼:“容貌太盛的,我才不要。”
阿欢抬头看了那女子一眼。
第一眼,先看见曳地裙摆,漾开灿金色吉祥莲纹。
视线向上,那只握着茶盏的手五指白皙修长,戴了枚精致的骨戒,戒面是银白色,刻着层层古朴繁复的纹饰。
再往上,便见女子一手撑着头,眉目倨傲,眼尾处一点殷红勾起艳色,容貌极艳极美。
少女一顿,视线在对方脸上停滞片刻,生出些许疑惑。
只是此时无人解答。
仙尊们在局域网内争论半响,得不出结论。
她是少见的天系灵根,几人都有心要收,又不愿显露心思,显得急切。
叶音仙尊——最先说话的那个——便私聊掌门,吩咐:“你问问她的意愿。”
掌门也不想当传话筒,默默在心中叹了口气,木着张脸,如实转告阿欢。
阿欢想了想,指了指端坐正中那位,恰好是五人中唯一没对她发表任何看法的青岚仙尊。
青岚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的年岁,容貌清隽,周身气质淡然沉静,坐姿端正,如一杆修竹。
被失礼地用手指着,也没说话,跟个王八似的,动也懒得动。
阿欢指了一会儿,觉得胳膊有点酸,又放下手,转头给掌门发了个问号。
场面一度很尴尬。
掌门擦擦冷汗,不明情况,只好去跟五人中唯一的女子——也就是贺兰仙尊,说好话。
“简直天作之合啊。”
他乱用成语,睁眼说瞎话,“您不是喜欢能打的弟子么?天系冰灵根多合适……况且仙尊是水灵根,冰由水生,她就如同您的亲女儿一样……又同为女子,也相处得来,阿欢,你说是也不是?”
阿欢听不太明白,眨眨眼,忽地想起来此的前一日,师姐的殷切叮嘱。
——“其余几位仙尊都好相处,只是贺兰仙尊讲话向来不留情面,若是说了什么,你不要往心里去……”
她于是摇摇头,捡出几个关键字,认真回答掌门:“贺兰,不要。”
这一刻,所有声音像被按下暂停键,陷入诡异的死寂。
掌门不自觉捋着自己花白的长须,冷汗直冒,拼命给阿欢使眼色。
衣饰华贵的女子略一挑眉,音色极冷,带上半分威势:“你说什么?”
阿欢依旧没礼貌地伸出手,当着所有人的面,指的是贺兰:“他不是,女……”
这句话,没来得及说完。
灵力化风,瞬间将她整个人托起,不容拒绝地送入某位仙尊怀中。
陌生却好闻的气息顿时将她包裹,阿欢呆了片刻,才意识到自己从站着的状态,变为被贺兰抱在了怀里。
说是抱,也不太恰当——
毕竟这个人正把她的脸死死按在自己胸前,手捂住嘴巴,凶得好像下一刻就要扭断她脖子……
五双眼睛齐刷刷望向突然动作的贺兰。
掌门立于下侧,弱小可怜又无助;
青岚依旧王八入定,动也懒得动。
叶音疯狂发私聊:不是不要吗,你才是不要跟我抢!!
贺兰说不出缘由,只好收起周身威压,干笑了声:“突然觉得这姑娘甚合我心,冰由水生,她就如同我亲女儿一样……又同为女子,自当拜入我名下。”
话语间,还把女子二字咬得特别重。
阿欢缩在贺兰怀里,疑心这个人是脑袋不太好,才会连自己是男是女也不知道。
衣服上的繁复刺绣硌得难受,她抿了抿唇,忍不住小幅度地动了动。
柔软唇瓣不经意碰了下手心,像绒羽轻扫而过,带起细微痒意。
贺兰神色微顿,换了个姿势,一手拎着少女后衣领,起身要走。
掌门把拭汗的手帕一丢,朝他光速离开的背影大喊:“仙尊,那我就把阿欢记你名下了啊,我真记了啊!”
已经离开好远的贺兰仙尊遥遥给他发了一个“滚”。
掌门闻言,麻溜滚去给阿欢记名。
叶音气急败坏,传音入密被屏蔽,他嚎得像看见了绝世负心汉:“贺兰,你好狠的心!”
负心兰充耳不闻,提溜着黑发的少女,一路急速飞回自己地盘。
此处终年云雾缭绕,水汽极重,故被称作灵隐峰。
贺兰一路拎着阿欢到了峰顶,才扔行李似的将她放下。
他上着妆,眼尾飞红,本是冶艳无双的容貌,盯着人的时候却锐利凶狠:“你怎么看出来的?”
不再是女子的声线。
阿欢被狂风吹得懵懵的,陷入茫然状态,没有回话。
贺兰凤目微眯,居高临下地望着她:“怎么,不敢说?”
他向前走了一步,本就是比对方高了许多的身量,距离拉近,显得压迫感极重。
女孩缓了会儿,终于听明白问题,仰起小脸,认真说:“看,就知道。”
贺兰才不信,怀疑她眼中有什么法宝,一手不客气地捏起她下巴,凑近了观察。
可左瞧右瞧,以他化神期的修为,也没瞧出个所以然。
只觉得这双眸很冷,不适合生在一个小姑娘身上。
他尤不死心:“果真能看出来?”
阿欢点头,被风吹得凌乱的乌发垂散下来,轻轻扫过他手腕。
贺兰兀地一顿,松开了手,神色不定地看着她。
许久,压低嗓音,阴恻恻威胁:“若你蒙骗本尊……”
少女不躲不避,平静回望着他,半点儿不为所动。
她肤色极白,不过方才那一会儿,已被捏出红色的指印,看上去极为明显。
贺兰没想到阿欢那么脆弱,视线落在那抹红印,有点儿不自在。
下意识退后一步,双手环胸,将脸侧到一旁,哼哼:“罢了,谅你也不敢。”
他继而想起另一件事,少少少许的不自在立刻转变为不满,“为什么觉得青岚最好?”
”他,“阿欢歪了歪头,努力在脑海中找词用,“安静。”
连动弹都不带动弹。
贺兰实际性子急,受不了别人慢慢吞吞,“你能不能好好说话,本尊听着好费劲。”
女孩儿依旧一字一顿,慢吞吞回答:“我还在,学。”
贺兰要爆炸了。
他想把阿欢提回主峰退货,又气这个人知道他秘密,不好随便放走。
于是对着她无理取闹:“貌美的女子大多心肠坏,我看,你也不例外。你就是故意说话慢吞吞,好把本尊气死。”
阿欢茫然看他,沉默无言。
她使用通用语的时间还很短,对方语速一快,或是讲长句子的时候,总听不太懂。
好在这人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他无理取闹完,就问:“既然拜入本尊门下,名字总该说了吧?”
“阿欢。”
“我说全名。”
阿欢还是同样回答。
贺兰不想浪费时间跟复读机说话,自己从阿欢腰间扯下名牌来看,果真只有这两个字。
他抬眸:“你不知姓氏?”
阿欢摇头,又点头。
贺兰产生祝南风同款误解,对阿欢态度便好上一些。
他想了想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既如此,你便跟我姓吧。”
“贺、欢?”
“贺兰欢。”贺兰纠正她,“复姓,贺兰。”
阿欢“哦”了声,不太感兴趣的样子,视线落在一旁的小花上。
也没说接不接受跟他姓。
两人一时无话。
少女今日戴了支简单的银簪,有几缕碎发散落在颊边,衬着精致眉眼,模样既呆又美。
那张小脸欺霜赛雪,线条莹润,不同于有些清冷的神情,脸颊看起来很软很好捏。
贺兰赐姓没得到想象中的反应,正不太高兴地垂眸望着她,看着看着,就很想替她将乱发拨到耳后。
犹豫再三,终于忍不住伸手。
指尖还未勾起发丝,少女恰好抬头,面颊轻扫过他指腹。
“那你,没有名?”她疑惑问。
肌肤相触,羊脂玉似的滑腻。
男人立刻烫到一样收回手,待反应过来,立刻凶巴巴道:“小丫头片子还想知道你师尊大人的名字?”
阿欢不讲话,只看着他,那目光罕见地带上一点点同情,看得他忍不住问:“干嘛?”
“没有名字,可怜。”
贺兰瞪大双眸,立时炸毛,衬得眼尾飞红更显妖异:“哪个说我没有名字!”
女孩儿十分诚实地指了指自己。
贺兰脑子一热,脱口而出:“好好记住,“你师尊叫——不对,你想诈我!?”
阿欢面无表情,声音清凌凌:“你可以,不说。”
她果真不再追问,半点儿也不好奇,全然不在意。
贺兰:“……”
他愤愤望着少女,做派幼稚得很,一甩袖子,转身就往正殿走。
走几步没听见脚步声,以为她没跟上,立刻抓住机会,准备行使为人师尊的正当权利——骂徒弟。
一转头,却发觉少女正好跟在半步之后,注意到他视线,还疑惑歪了歪头,安静望着他。
刚准备好的台词顿时卡壳,贺兰思绪飞快,立刻转怒气为无理取闹:“怎……你是猫么,走路干嘛这么轻!”
“猫。”阿欢小声跟着念,想了一会儿,摇头,“不是。”
贺兰被堵得说不出话,气急败坏,伸手就要将女孩提溜起来拎着走,“你真是、真是——”
余光掠过,他声音忽地止住。
因着被扯住衣领的缘故,阿欢衣裙向上跑了些,露出藏在裙摆下的一抹雪白肌肤。
她赤着脚,未着鞋履,连罗袜也无。
歪过头来看他时,还满脸无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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