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不过,”阿欢脸色苍白,唇齿染血,仿若索人性命的艳鬼,神情却脆弱而无辜,“贺兰,打不过,你要帮我……”
她抽了抽鼻子,喃喃不停,像受了委屈的小动物。
劫云之下,光影灰暗错落。
少女白衣堪堪挂在臂弯,露出大片大片莹白的肌肤,肩膀、锁骨上都是散落的樱粉。
她身上散发出一种特殊的香气,极清极淡,似被露水打湿的小花,却惑人心神。
——为炉鼎者,体有异香……
为供人,采撷而生。
贺兰面色仍是沉郁,将阿欢揽入自己怀中,安抚似的轻拍她背脊。
只是脑中嗡嗡作响,思绪好像是空的,喉咙干涩,半响说不出话。
一时觉得胸腔冰冷,又有烈火如炽在他肺腑间燃烧,一定要燃成灰烬才肯罢休。
贺兰眼尾红得厉害,绯色染开,好像要涌出血来。
他指骨攥得发白,手背血管清晰,牙关紧咬,弯下身去帮阿欢整理衣服。
每擦拭一处,对他来说,都需要极大的意志力。
他手指的动作异常迟钝,根本就不听使唤,从指尖开始神经质的颤抖。
呼吸滞涩,有一种被深海包围的痛苦。
胸腔骨骼被压得沉闷,难以喘息,心脏疼得痉挛。
贺兰咬着牙,一遍又一遍地擦。
却在察觉到她下意识的瑟缩时,失去了一切力气。
阿欢看见他眼眶泛红。
忽然明白,自己一定是又惹他生气了。
于是迟疑着、捏着裙角,小声道歉:“对不起。”
“为何……道歉……”
他声音是沙哑的,口中似含着沙砾。
身体的某个地方疼得在淌血。
阿欢迷惘答不上来,只知师尊露出了极为难过的神情,于是蹭了蹭他胸膛,小小声又道一遍歉。
贺兰握紧了手中仙剑。
又一道天雷劈下,刹那间,剑气斩断了狂猛暴唳的电光。
同一时间,自室内走出的少年人抿了抿唇,微微弯起眼睛。
声线甜软,充斥着纯粹的恶意,“你是不是在后悔,没有杀了我?”
怀中少女瑟缩了一下,贺兰立刻将阿欢挡在身后,眸光冷如剑上寒霜。
他没有任何言语,只是抬手,五指一握。
霎时间,空间开始扭曲,少年纤细的脖颈被一只无形的手牢牢紧握,鲜活的脉搏在掌心跳动,孱弱得像一只雏鸟。
护体罡气一层层消散崩毁,阿乐脸上血色飞速褪尽,骨骼在巨大的压力下,发出不堪重负的悲鸣。
他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却艰难抬头望向贺兰,眼波盈盈,仍旧是一张笑脸。
“你……输了……”
他缓慢地微笑着道,眸中星辰扭转聚变,交织成诡谲阵纹。
贺兰握拢的手微微一滞,气海翻涌,忽而明了他一切算计。
这一刻,惑心咒成。
盛大炽烈的火焰一路燃烧至天际。
瞬息爆发出的剑意威势洞破劫云。
阿乐如今不过元婴修为,与贺兰相差整整两个大境界,当即受到重创,耳鼻口中俱是鲜血流出。
他单膝跪地,勉强稳住身形,五脏肺腑像是被碾压成泥,但从低垂的头颅中传出的,仍旧是有些疯狂的愉快的笑。
“惑心咒下,越是运转灵力,死状越是凄惨……”他话语断断续续,已然灵力枯竭,全凭一腔恨意支撑,“仙尊这样傲气,有想过、自己死时的模样么……”
贺兰眉目泛冷,又一道雷劫劈下,他挥剑去挡。
只是再无先时的余裕,无法运转灵力,只能凭自身淬炼出的剑意硬抗。
雷光散去,灵府泛起剜心蚀骨的剧痛,竟有片刻令他丧失五感。
但他掩饰得非常好,右手稳稳握着剑,唯独阿欢离得近,能看见他捏得泛白的指骨。
一只冰凉的小手伸了过来。
先是蹭到他手背,然后一点点向下,半拢住他指尖,努力与他一起持手中剑。
心间忽有暖意流过。
贺兰安抚地看了阿欢一眼,又转向一袭红衣的少年。
“你算计得很好,”他声音没有一丝波澜,“若本尊不来,自会心中有愧,难以专注于应劫。若是来……”
贺兰顿了一下,视线落在后方,缓缓说完,“说明本尊在意阿欢,胜过仙途。”
既如此,惑心咒必能成功种下,如附骨之疽,阻断灵力流转。
——是要借天雷之威,令他身死道消。
低低沙哑的笑声霎时止住。
“所以……你输了……”
阿乐从喉咙中挤出一句讥讽,缓了缓,抬睫看了阿欢一眼。
见对方视线只停留在贺兰身上,眸光颤动,扶着地面的十指深深陷入泥地之中。
贺兰静静看着对方,“未必。”
他此刻正处于渡劫的最后关头,与天地间的联系,是从未有过的紧密。
以至于,即使灵力受限,贺兰依旧能看到双子神魂间无数细线纠缠,命运勾连。
他们神魂一体,生死相随。
——然,只有这一瞬间,天地规则,皆为他掌握。
他的剑,能斩断两人之间的因果。
恰逢此时,落雷遮天蔽日。
玄清宗内,无数人屏息看那九九天劫、九十八道玄九天雷,凝成的最后一势。
惑心咒下,气海被废,灵力散尽。
没了剑阁剑阵加护,贺兰唯有独身、孤剑,直面天雷。
他只剩下一剑的余力。
一剑,破雷劫,亦或断因果。
贺兰闭了闭眼。
“小欢儿,”再开口时,眉仍蹙着,但带上一点温柔的意味,“喜不喜欢,当我的徒弟?”
风雷声动,天地震荡。
两人站在重云之下,虽雨水不沾身侧,但大雨滂沱,声音还是显得模糊。
阿欢不解地看着他,好像还不理解现在的情况,但也因为不懂,没有显露出太多的担心。
她只是很认真地想,从两人一起喝茶吃点心、到山下集市里糖葫芦甜滋滋的味道,还有在后山练剑招,她被打得抱着小木剑咕噜咕噜滚,又被拎起来,有一点无奈地拍干净身上的灰尘。
体验过的事情,比十六年在冰原中加起来的全部,还要多得多。
她眨了眨眼睛,仰着脸认真地看着对方,露出如朝露消逝于天光之下短暂的浅笑,“……喜欢。”
于是男人也回望着她,眉仍蹙着,同样是笑了。
“无论师尊在不在,你都要去游历、去体会,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知道么?”
什么意……
阿欢没有来得及问。
最后一道玄九雷劫,便是浩荡八荒,裹挟无上天威,直击而落。
漫天都是刺目的紫光。
无妄玉露幻化出万万道虚幻剑影,展开剑域,将她牢牢守护在最中。
阿欢只觉得身体一轻。
无数曾困扰缠绕她的感情在心间流过,泛起微澜,然后轻盈的消散。
剑光弥天,天地荡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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