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皇后大病初愈,众人稍坐片刻便告辞离去,

    丹菲随着柴尚宫送客,李碧苒走了几步,转头看着她,温和笑道:“许久沒见阿段了,你可瘦了不少,掖庭里的日子很辛苦吧,”

    丹菲急忙躬身道,“有劳公主记挂,奴惶恐,”

    李碧苒道:“之前听说宫中闹天花,就想到了你,如今见你安然无恙,崔四郎定能放心了,你运气倒好,得了皇后青睐,日后飞黄腾达,指日可待呢,”

    “奴不过一个伺候人的,怎敢指望这些,”丹菲道,“奴只想尽心尽力将差使办好,方对得起皇后对奴的信任,”

    李碧苒微微笑,转身离去,丹菲躬身相送,

    宋紫儿扶着李碧苒的胳膊,低声道:“公主,这段氏到底走得什么运,竟然能从绝境中走出來,还升成了皇后近侍了,您想方设法寻人欺辱她,就是想等她绝望不堪的时候出來救下,将她彻底收服笼络,可如今看來,这条路走不通了呀,”

    李碧苒也恨道,“若不是天花这事实在是天灾,我都沒法相信段氏就是有这么好的运气,就算是崔景钰亲自出手,也沒法这么快就将她弄到含凉殿呢,她若不是个运道极好的人,就是个极聪慧大胆之辈了,”

    李碧苒心中起疑,可旋即想到天花这疫情的惨状,又摇了摇头,段氏若是个神仙,能算到京城里会爆发天花,那她又怎么会沦落到入宫为奴的地步,

    “那公主打算怎么办,”

    “且先观看她一段时日吧,她若真知道信的事,如今找皇后告状可不容易,我倒有些相信她是不知情的,”说到这里,李碧苒烦躁道:“这事全是我一人在张罗,大王和世子竟是要把责任都推给我的样子,信是我写的,若真捅出來,他们沒准打算翻脸不认,将我当弃子,天下男人,沒有一个是好东西,”

    ***

    又过了数日,长安城一片太平,疫病过去,帝后终于离开了九成宫,回到了大明宫,

    丹菲入宫已有三个月,一直被困在掖庭局,这次随韦皇后回宫,才真正看清了大明宫的壮丽景色,

    朱红色的宫门缓缓打开,展现在丹菲眼前的,是一个她无数次构想也无法描述的绚丽繁华的世界,是一个帝国的中心,

    繁花碧树之后,是一座座高耸入云的宫阙,巍峨的殿堂岿然屹立,俯视着天下苍生,后宫的宫殿和精美的亭台楼阁如宝石一般镶嵌在花团锦簇之中,

    太液池上烟波浩渺,蓬莱岛上的太液亭映着渐渐西斜的霞光,天鹅野鸭在水中莲间嬉戏,岸边青柳流翠,鸟语花香,远望去,就如人间仙境一般,

    举天下之力奉养之处,果真凝聚着世上最富贵美好的一切,

    春日天光明媚,鸽子在凉爽的晨风里展翅飞翔,丹菲的目光追随着它们,投递向东方那座精美巍峨的宫殿,

    恍惚中,她有点分不清此刻是现实还是梦境,

    又行了两刻,经了太液池,以及数座宫殿,一座华美恢宏的宫殿依水而建,琉璃瓦碧绿如玉,折射着粼粼日光,

    含凉殿,韦皇后的寝殿,也是丹菲将來要展开抱负的地方,

    韦皇后一句话,金口玉言,就此改变了丹菲的机遇,在旁人眼里,她简直走了狗屎大运,莫名其妙地就脱离了掖庭底层,做了皇后的随侍宫婢,

    不过正如贺兰奴儿所说,含凉殿中阶级森严,层层都有女官死守着自己的位子,丹菲是新宠,迁升的速度又太快,早就惹得那些女官不满,觉得自己受到了威胁,

    再加上丹菲虽得皇后许可入殿侍候,但是并沒有品级,只是宫婢,连女史都不是,殿中女官多,别的宫婢资历又比她高,只要是个人都能使唤她,

    于是回到大明宫后一连半个月,丹菲都被命令在殿中掌灯,根本沒法近韦皇后身边,

    这份活儿虽然无聊,倒也轻松,丹菲也不想太过特立独行,暂时老实低调地做人,

    她如今换上了中宫宫婢才能穿的天青色罗裙,头上也能多插一两支包金花簪,手腕上能套个玉镯,这里最低级的宫婢六人住一间,屋子宽敞明亮,床榻独立,被褥干净整齐,还有衣箱妆台等家什,宫婢自有浴房和更衣所,一日三餐有饭菜有蔬果,每人每日还有果露和乳酪等饮品,

    皇后回宫后,含凉殿便热闹了起來,每日都有宫妃和命妇过來请安磕头,韦温、武三思和宗楚客等人亦时常來访,韦皇后就在内苑殿中接待他们,其实于礼不合,但是圣上从不过问,

    丹菲便这样见了武三思几次,

    武三思此时年近六旬,保养得却极好,是位长髯白面的美男子,体态端庄,举止从容有度,谈吐优雅,若是不知道他的劣迹,定会当他是一名端方君子,

    宗楚客和纪处讷两人亦是韦后麾下的大将,两人看着同寻常中年文官沒大区别,宗楚客个子略高,颇有些文士风度,谈吐很是文雅,丹菲时常见他作诗哄韦皇后开心,那些阿谀奉承之话,可谓信手拈來,还真让丹菲佩服,

    太子夫妇每日都会过來请安,韦皇后明显不待见他们,每次不是冷脸敷衍,便是寻个错处将他们数落一番,太子妃更能沉得住气,太子却是每回都忍不住,铁青着脸而去,对韦皇后的厌恶溢于言表,

    崔景钰进宫次数并不多,他每次來,都是向韦皇后解说一些朝政之事,韦皇后才疏学浅,听他解释了,才能明白政务,只是她这样也是为了防范有人对韦家不利,而并不是为了关心江山社稷,

    丹菲和崔景钰也只能匆匆打几个照面,两人心照不宣,也沒什么好说的,

    婕妤上官婉儿是韦皇后心腹,她在宫外有府邸,并不常住宫中,崔景钰來同韦皇后议事时,上官婕妤时常也在,

    另外宫中有一女巫,名第五英儿,此女其貌不扬,举止怪异,最爱装神弄鬼,韦皇后却极信她,偶有大事要决断,便让第五英儿卜卦,丹菲留意到,第五英儿还向韦皇后进献丹药,让韦后用來和男宠们寻欢作乐,

    韦皇后喜宫宴,回來后隔三差五就举办夜宴,经常通宵达旦,丹菲如今只是个掌灯的宫婢,沒资格去宴会上伺候,又沒资格见贵人,在殿中默默无名,十分尴尬,

    又是一日通宵夜宴,天快亮时韦皇后才返回含凉殿,跟去服侍的宫婢们拖着疲惫的脚步回到寝舍,

    “拉了一晚的扇子,两只胳膊简直不像是长在自己身子上的了,”一位女史抱怨道,

    丹菲刚刚将几件银器擦干净,正无所事事,便笑道:“我会些推拿按摩,帮娘子捏捏肩可好,”

    “你倒是有心,”女史一听十分高兴,“那便让你试试,”

    丹菲请女史坐好,在她肩上垫了一块帕子,推拿了起來,

    她自幼在军营里长大,跟着父亲骑马射箭,舞刀弄剑,虽然只学了些花拳绣腿,可对付跌打损伤,推拿正骨的手法,却是很有一手,

    女史舒服得哼了哼,笑道:“果真有两下子,你这是同谁学的,”

    丹菲笑道:“家父身上有经年旧伤,平时就是我帮他热敷按摩,做得久了,也便精通一二,”

    女史十分满意,不但自己享受了,还告诉了几位女官,这些女官都略有年纪,平日免不了有些腰酸腿疼,小宫婢推拿手法平平,远不及丹菲服侍得好,

    这样一來二去,含凉殿中几位有品级的女官都享受过了丹菲的服务,最后连贺娄尚宫也闻名而來,

    “入宫头两年在掖庭劳作,落下了不少伤,这些年一到阴寒的天气,便酸痛难忍,”贺娄尚宫趴在床上,叹气道,“虽然可以请太医过來扎针开药,可内侍到底是男人,不好叫她们來推拿按摩的,”

    丹菲一边给她推背,一边笑道:“娘子觉得奴伺候的好,就是对奴的奖赏了,人人都说奴命好,从掖庭苦役一举进入含凉殿当值,每日不过看守灯火,轻松悠闲,,奴正愁不知如何报答娘子们的关爱呢,”

    贺娄尚宫笑道:“留下你的是皇后,你谢我们有何用,”

    丹菲道:“娘子们都是近身服侍皇后之人,奴将娘子们服侍好了,也算是在服侍皇后了,”

    “嘴巴倒是灵巧,”贺娄尚宫莞尔,

    丹菲使出十八般武艺,将贺娄尚宫服侍得十分满意,

    丹菲这般作为,入了贺兰奴儿的眼,又惹來她嗤笑,

    “我倒佩服阿段呢,分明是贵女出身,却能放得下架子,亲手给那些宫人揉肩捶背,”

    丹菲如今已经习惯了她的阴阳怪气,道:“不论我过去是谁,我如今就是个宫婢,我巴结上峰,讨好同僚,也不是人之常情么,”

    贺兰奴儿却是傲气一笑,“想不到崔四郎的表妹也会是这等俗人,”

    丹菲啼笑皆非,“贺兰娘子不是俗人哟,你我身在泥潭,我立刻滚得一身脏,你却是出自淤泥而不染,高洁芬芳,令我自惭形秽呢,”

    以在宫里混了六七年,还是个屁都不是的小女史,枉费崔景钰还一手捧过你呢,什么出水白莲,倒不如说是扶不上墙的烂泥,

    当然,贺兰奴儿如此作为也是有原因的,她早年也不是沒有狠心厚脸往上爬,可是遇到崔景钰后,她顿觉自己一身污浊,连多看这个琼枝玉树一般的贵公子都不配,她知道崔景钰的未婚妻孔氏是名门书香之女,自己虽然出身卑贱,但是至少可以做到姿态清华,

    可是崔景钰显然并不在意她是否高洁优雅、与世无争,却是暗地里对她不思进取很失望,更是对她爱慕的目光视而不见,

    如今丹菲从天而降,她同崔景钰有血缘羁绊,她激进有冲进,转眼就将贺兰奴儿甩在了身后,对于这个注定会夺取崔景钰注意力的少女,贺兰奴儿充满了复杂的嫉妒之心,

    毁了她,同时也毁了崔景钰对自己的信任,还是同她竞争一把,

    贺兰奴儿知道自己资质普通,沒有这段氏的胆量和聪慧,怕是竞争不过她,可是,她又不甘心居于人下,如此煎熬,真是令她寝食难安,

    崔景钰呀,见了你,真是毁我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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