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妹二人结伴回到贤肃阁,不过多时,冷饮和冰就都送回来了。徐思婉边与思嫣闲谈边听外面的动静,听到月夕顺势将日常取冰提膳传点心的差事都交给了阿凡与张庆,道具体谁做什么由他们自己分。
接着,花晨也回来了,进屋福了福,禀道:“奴婢打听过了,景明宫那边是方才人与苏采女底下的宫人起了争执。这两日暑气渐重,方才人嫌天热,回宫时恰巧见着宫人去送冰,就吩咐一应送到她的娟雅阁去。可苏采女因为暑热已一连几日寝食难安,今日身边的宫女早早候在门口就等着送冰回去呢,见状就跪在了景明宫门口,半是求半是逼,想央方才人给她们冰。”
思嫣听得皱眉:“每人每日有多少冰可用都是循着位份来的,方才人这是什么道理?”说着看向徐思婉,不快道,“我看方才人就是跋扈惯了,与那陶良使一路货色。先前姐姐与她位份相同,她一时在陛下面前多得几分脸也敢讥讽姐姐。如今这苏采女……”她想了想,“我记得好似侍寝过一次就未再被召幸过,只怕受她欺负不是一天两天了。”
“是。”花晨点点头,“奴婢听着那边的意思,苏采女先前的冰也都让她扣了去,这才闹得寝食难安的。”
思嫣快人快语地问道:“景明宫可是有主位娘娘的,也不管么?”
花晨道:“吴充华娘娘原就不大爱理事,近来膝下的佳悦公主又病了,更顾不得这些琐事。”
思婉拧眉:“既有主位娘娘,我们就不好直接去管了。”说罢凝神想了想,又说,“这样,你拿着银子,先去再求些冰。然后去见吴充华,就说我有心想帮苏采女,但又不好僭越,求她搭一把手。这冰烦她差人取来给苏采女送去,只当是她赏的。”
思嫣听得一奇:“可若这样,苏采女都不知是姐姐所为,也不会对姐姐感激,姐姐何必为她费这个心思?”
“随手一帮罢了。”徐思婉笑笑,“若吴充华不与苏采女多言,我只当行善积德;若她实话实说,我正可结个善缘。”
“这倒也不错。”思嫣若有所思,端着冰碗连吃了两口,一下子冻得厉害了,皱着眉捂住脸。
徐思婉轻嗤,忙让她喝口温茶,径自端起酸奶吃了起来。
这酸奶冰镇过,上面浇了些玫瑰花瓣做成的甜酱,在弥漫的凉气里清香浅淡。
徐思婉慢条斯理地吃完一碗,旋而吩咐花晨:“这酸奶不错,再去取一碗,给陛下送去。”
“诺。”花晨福身,思嫣笑起来:“姐姐和陛下情投意合,真好。”
徐思婉含笑不语,面颊漫开几许红晕,好似寻常女儿家被调侃与夫君的关系时会有的羞赧。
又过一日,徐思婉的月事全然过去,绿头牌便又添上。只是皇帝一时没有再召幸她,也没有再召幸旁的嫔妃,一连数日对后宫不闻不问,听闻是因政务纠缠。
“好似是为着若莫尔使节的事忙着。”
徐思婉差花晨去打听,花晨也只打听到这些。徐思婉点点头,并不急于做什么,只如那日送酸奶一般,偶尔再往紫宸殿送些吃的。有时是点心,有时是自己吃着合口的菜肴,搭上花晨得宜的措辞,总能显得柔情蜜意。
做这些的时候,她只假作不知皇帝对她并无几分情分。
其实,或许也不该这么说。几番相处下来,情分终是还有些的,毕竟她已花了那么多心思勾他的心。
只不过当下的“情分”里,大抵有五分是为着床笫上的甜头,再有三分是为她那点小聪明,真正对她这个人的顾念不过一两分而已。
这一两分,足以让她得一时荣宠,可若遇了大事,并不足以让他为她多思量几分。
但这也不妨事,情分总是要慢慢来的,她隔三差五送些吃的,表露出的记挂多少也有些用——人与人之间不就这么点道理么?见面时的百般温存、不见面时的万般记挂,合在一起便可称一声情投意合。
长日无聊之下,徐思婉去驯鸟司讨了只鹦哥儿来养。驯鸟司知她得宠,送来的鸟儿通体碧蓝,唯额上一撮金黄卷翘,十分漂亮。
驯鸟司把它养得很好,送来时就会说问安的话,徐思婉养了几天,又教它学会了“陛下圣安”与“倩贵人好”。花晨月夕她们看着都喜欢,直赞这鹦鹉聪明,徐思婉抿着笑给它添了食,吩咐说:“送去紫宸殿吧。”
花晨一怔。
她又道:“就说我看这鹦鹉聪明能逗趣,想着陛下政务繁忙,怕他累着,便送去给他解一解闷。”
“会不会太吵了……”花晨不免担忧,“奴婢怕惹得陛下烦心,反误了娘子的事。”
“他若不喜欢,自会给我送回来,亦或送回驯鸟司去,总不至于怪罪我。”徐思婉噙着笑,说得轻松怡然。
这“万般记挂”的小女儿心思,要做就要做得面面俱到。只日常送些吃食终是太简单了,旁的嫔妃也都会做。她得送些不一样的,才能显出她时时处处都想着他。
花晨见她这样有底气就依言去了,过了约莫两刻回到贤肃阁,满面的喜色:“娘子猜猜陛下说了什么?”
徐思婉手中的书翻了一页,眼帘都没抬一下:“想起今晚又要召我去用膳了?”
“不是。”花晨摇头,耳垂上的珠饰晃得明快。
继而她有意卖关子,便顿了声,徐思婉见状不得不抬头看向她:“说什么了?”
花晨一哂:“陛下说,晚上过来看娘子来。”
徐思婉浅怔,转而舒着气笑:“这倒算是一喜了。”
她去了那么多次紫宸殿,他却从来没来过贤肃阁。不仅是她,一众新宫嫔也都不曾在自己宫中接过驾。这其中倒也没有什么规矩约束,只是对天子来说不大必要罢了,自己走上一趟哪有一句口谕将旁人召到眼前来得轻松?
有了这一遭,原就气不顺的人大概更要熬不住了。
徐思婉心底盘算着轻重,犹是安安稳稳地过了大半日。她原道他会一同来用晚膳,晚膳时分却无半分动静。待用完膳又歇了半晌,花晨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上前轻道:“陛下恐怕随时回来,奴婢帮娘子补一补妆吧。”
“不了。”徐思婉略作思忖,便站起身,“我去沐浴。”
花晨稍稍一滞,旋即会意,忙着人去用作汤室的厢房准备。不多时一切就绪,徐思婉步入汤室中,不由抿笑:“还是你知道我。”
花晨颔首莞尔,回身阖上房门,与月夕一起服侍她褪去衣衫。
汤室中,浴桶被挪到离窗户极近的位置。加之窗外天色已黑、屋内却灯火通明,人若置身其中,影子就会被灯火投到窗纸上。
房中灯火摆放的位置也颇有讲究,徐思婉偶然发现,灯火位置不同,照出的影子便也不同。若位置合适,臃肿妇人也能被照得体型纤长;若不合适,身子曼妙的少女也会显得虎背熊腰。
她因而入宫之初就趁沐浴时与花晨一并试过汤室里的灯火摆放,当时只是未雨绸缪,倒也没想到这么快就能用上。
徐思婉将身子浸入桶中,不紧不慢地洗着。她分毫不急,存了心要等到他来,花晨也早就备好了额外的热水放在一旁,若泡得水冷了,她便及时添上一些。
如此将水添了三度,天色更按一重,一弯月牙愈显明朗,星辰盘在四周,点缀一派温馨祥和。
徐思婉终于听到兰薰贴在窗外压音说:“娘子,圣驾近了。”
徐思婉颔首,遂蕴起笑,撩起一捧水。
几息过后,御前宫人们随着皇帝浩浩荡荡地步入贤肃阁的月门,不及定睛娇笑声自侧旁而至。王敬忠已至嘴边的通传声硬生生卡住,他愕然看去,厢房窗纸上映着女儿家婀娜的身姿,显然正与服侍一旁的宫女打闹。
宫女的影子一边避着,一边无奈笑劝:“娘子快别闹了,明知一会儿陛下要来,这会儿倒还有心思欺负奴婢!”
“叫你拿我寻开心!”她口吻执拗,似是仰头望向了那宫女,修长的脖颈在窗纸上愈发分明。
宫女不服:“娘子适才用晚膳还发了半晌的呆呢,可不就是害了相思病,哪里是奴婢寻开心?”
话没说完,徐思婉就又要撩起水来,花晨连忙按住她的肩头,改口哄道:“好了好了,左右今晚陛下能来解了娘子的相思之苦,娘子就别跟奴婢计较了。”
说罢,她小心地扫了眼窗户的方向,依稀睃见人影,明眸轻眨一下。
徐思婉会意,双手悠悠在浴盆两侧一撑,借力站起身来。好似随意的一个动作,手臂的弧度却也掌握得极为好看,随着身形立起,纤腰的弧度也在窗纸上被映照出来。
花晨抑扬顿挫道:“这就出来了?娘子连日睡得不好,不如再多泡泡,解一解乏。”
“不了。”徐思婉摇头,笑喟,“陛下近来政务繁忙,不知要何时才能过来。我想……我想先去趟紫宸殿,早点见他。”
花晨分明一滞:“娘子不是说不能去紫宸殿搅扰?”
“是不能,所以我从前都不敢去。”她说着低下头,背影忽而变得有些落寞,声音变得很轻,沾染上许多隐忍的委屈,“可今日他既要来见我,我……提前过去求见,他应该也不会怪我吧。”
说着她顿声,咬一咬唇,酝酿出难过的意味,一字字都透出酸楚:“花晨,我真的想他了。你说这些日子……他会想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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