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卫的审讯室,并非全部走血|腥|暴|力路线。新任指挥使华寄锦,自诩是个精致文明人,更加喜欢精神攻击。

    上兵伐谋攻心为上。在新式审讯方法中活下来的人,不是疯就是傻,还有一些又疯又傻,完全废了。

    也不知道这身体残疾和精神残缺,哪个更不能接受些。

    华自闲坐在一间审讯室中,手上摆弄着大小不一的长钉。这些工具明显使用很长时间了,血迹干涸在钉身的花纹上,擦都擦不干净。

    哦,这套钉子上统一雕刻了莲花纹,凹进去的那种。

    吴家老父是被拖着过来的,因为太过害怕,腿软无力行走。就在前几日,他亲眼见到长子被打成重伤扔了回来,只不过一宿功夫,便咽气了。

    吴家老父自然是心疼儿子的,可当吴伯宇咽气的时候,更多的是松了一口气,总算解脱了。别说活着一天,就算多喘一口气都是受罪。

    当吴家老父看到审讯室中高高在上的华自闲时,不由得老泪纵横:“儿媳妇,爹就知道,你不会丢下我们不管的。”

    “溺子如杀子。吴伯宇有今日,你们吴家有此劫难,你难辞其咎。怎么,还想活着离开诏狱?”华自闲显然没有任何情分。

    吴家老父保证道:“苍梧夫人放心,我吴家绝不是那不知好歹的人家。只要夫人能留下仲宁一条命,我们马上和离,革除仲宁身上的功名,选走他乡,隐姓埋名,再也不会出现在夫人面前。”

    华自闲好笑:“看来你们吴家人什么都明白呀,无声无息死在诏狱里,岂不更简单?”吴家老父有几分见识:“夫人真要我等性命,何必等到今天。伯宇给同安票号当打手,死有余辜。夫人恨他牵连己身、牵连华家,也是应该的。”

    华自闲拍手:“难怪能养出一个进士儿子,老人家深藏不露。只要老人家回答我几个问题,不止吴仲宁的命,你吴家六条人命,本夫人都保下了!”

    吴家老父有些紧张:“夫人请问。”华自闲不放过吴家老父脸上任何一处细节:“你究竟是谁?”

    吴家老父有些茫然道:“我就是我,夫人为何这样问?”华自闲单手撑头,漫不经心道:“赵小全,你是个精明人,应该早就在想了,为何明知你吴家是个火炕,本夫人还不管不顾的往里跳吧?”

    吴家老父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的生命力,瞬间萎靡枯萎:“夫人的话,老朽实在听不明白。”华自闲也不生气,笑眯眯道:“行,本夫人帮你回忆回忆。二十年,不对应该三四十年前,黄河上有一帮派,亦商亦匪,一时间很是威风。可惜行事狠辣,没辉煌几年,当家人内讧,很快便落寞了。土崩瓦解的青崖帮,并没有完全消失,而是当起了捞尸人,继续依靠着黄河生存。当时帮中有个名叫赵先的账房,有几分谋略,还识文断字,很受尊重。大家都很奇怪,赵先生明明可以有更好的生活,为何不离开人人避而不谈的青崖帮?捞尸人可不是个好营生,没少被嫌弃吧?”

    华自闲并没看吴家老父的反应,而是继续说道:“本夫人得来的消息,赵先生是青崖帮捞上来的尸体之一,当时只剩下心口窝那一点儿热气。是你们的老帮主,又是请大夫又是悉心照料,这才捡回一条命来。赵先生为了报答帮主的救命之恩,这才留在青崖帮的。赵先生一看就读过书,文质彬彬的,你不好奇他的过去吗?我知道些。”

    华自闲说完,很是期待吴家老父的反应。吴家老父恍惚道:“枉我自诩聪明,原来早就成了瓮中之鳖。”

    华自闲“惊喜”道:“这是承认了?”赵小全诚心诚意道:“还请夫人赐教。”华自闲接着说:“赵先,本名赵岳、字华庭。哪年中的举人,我忘了。家境清贫,少有才名。中举后,在县衙谋了个官职,准备攒够了钱,再起身来京不迟。赵华庭这个人,你比我了解,为人最是公正严谨。偶然发现官府竟然私通外邦,贩卖私盐。他无法坐视不管,又低估了对手的疯狂程度,这才酿成大祸。后背的刀伤,很疼吧!”

    华自闲说完,拿出一份卷宗:“这是结案文书,那些人受到了应有的惩罚,应该可以告慰赵先生的在天之灵。”

    赵小全当了这些年的船工,昔年赵华庭所授,点滴未忘。“从不知道,先生有这般苦楚。先生大恩,小全从未敢忘。”

    华自闲满意道:“还有点儿良心。”赵小全离家二十余载,乡音已忘,故人的音容相貌,始终萦绕脑海。

    “我们帮主是个死心眼的老好人,只不过是青崖帮圈养的打手而已,从未被当成人看。可他始终记得那一饭之恩,不肯‘青崖帮’这个名字从黄河两岸消失。可他除了有把子力气,并不会干别的,好在胆子大、水性好,干起了捞尸的生意,这才艰难维持下去。他一个人吃饱还不知足,总是接济我们这些孤儿。尤其是我,帮主说我是从一女尸肚子里爬出来的,天生福大命大,是捞尸的好材料。我确实福大命大,苟延残喘至今日。”

    华自闲给赵小全倒了杯水,催促道:“然后呢?”赵小全哽咽着:“帮派里的丫头小子太多,帮主年纪又大了,担心我们将来。这时,正好有笔大生意找上门,说是去杭州一趟,有上百两银子。帮主动心了,先生觉得有诈,哪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帮主也觉得这其中有问题,可他舍不得我们这群娃娃继续当捞尸人,去杭州讨生活也不错。先生为了我们的未来,决定赌一把。”

    这是一条不归路呀!

    “到了杭州后,我们发现,这神秘的买家找来了很多潜水高手,打乱编排在一起。那些水性不合格的,则被安排在其他地方,我和兄弟们分散了。后来,我一打听才知道,买家请来的这些潜水高手,都跟我们青崖帮似的,在当地不起眼,没什么亲眷,再算死了都没人会在意。我心中害怕,想方设法找到先生。先生也觉得不对劲,想到带着我们离开,谁知已经走不了。”

    上贼船容易下船难!“你们早就被看管起来,甚至早就有人发现不对,谋划逃离,被暗中清理掉了。”这故事走向,完全没有新意,华自闲略微有些失望。

    尽管已过去二十三年,往事种种,历历在目。“不仅如此,东家为了安抚我们,每日发给我们一两银子。就是没选入潜水队的,也有铜板,还准许我们相互走动,就是不能随意外出。我哪里见过一两银子,再加上潜水队每日训练不断,也就老实下来。”

    温水煮青蛙,张弛有度。这帮比乌合之众,确实好□□。

    赵小全沉浸在回忆总:“如此反复过了几日,我们登船离开杭州。其他的队伍不知道,我们潜水队开始昼夜颠倒,熟悉运河水况。”

    华自闲不可思议道:“你们就这般明目张胆跟在漕船后面,没有被驱除?”

    赵小全解释说:“夫人有所不知,漕运虽然免除了各河段的民夫征调,还是会征调

    一小部分的民夫以备不时之需。再说了,小的何时说过装扮成随调的民夫?”

    华自闲拍桌子:“原来伪装成戍卫的兵丁,真是天大的胆子!”

    赵小全苦笑道:“小的也没想到。不过船上有真正戍卫漕船的兵丁,我们白天是不许出门的。等到晚上,将一袋袋粮食替换成沙石,运送出去。整整八万旦粮食,都是这般蚂蚁搬家似的被运走的。运到哪里去,被谁接手了,全然不知。我们这些蝼蚁,连将粮食送上船的资格都没有,只能在水里面泡着。”

    华自闲明白了:“难怪当年云阳侯以死谢罪,他是真的没脸活了。漕运上出了这般大的纰漏,恐怕九泉之下,都无颜见武宗皇帝和昭德太子。”

    赵小全知道的并不多:“这般蚂蚁搬家,一开始并不频繁,过了清远后越发猖狂。等到接近通州时,船上已经没有多少粮食了。”

    漕粮北上,按规,须停靠在扬州、山东清远两处检查的。此时,粮食都要搬送至事先准备好的粮仓,检查合格后再次装船北上。

    显然,祥泰十四年秋天的漕粮北上,是个早已经准备多时的阴谋。当时漕运改制,不再征调民夫,减轻了沿岸百姓的负担,也触犯了某些人的利益。

    明明是为国为民的好事,却成了遗祸万年的开端。云阳侯死时有多憋屈悲壮,外人只能感知一二。

    虽然华自闲的表情太多难看,憋在赵小全心中二十年的疑惑,实在是不吐不快:“夫人,当年我们偷出的粮食,究竟去了哪里?”

    华自闲眼中凶光难掩:“你真的想知道?哪怕这个秘密会要了你的性命!”赵小全坚定道:“赵某想死个明白,求夫人成全。”

    华自闲闭目:“被送入了定襄王廷,当成了礼物或者说是定金。”赵小全惨叫一声跌倒在地,掩面痛哭:“不可能,不可能,怎会如此!我们当年就应该听先生的,怎就无端成了千古罪人,罪该如此,罪该如此!”

    当年种种早就调查得一

    清二楚。这些在大齐被极力掩埋的秘密,在山海关外的肃慎王廷,则是炫耀的谈资。

    赵小全只不过是当年的细节,漕粮如何被劫的,都不影响这八万旦粮食越过千山万水,被送入大齐死敌的手中,养活了多少定襄儿郎,然后再将屠刀举向手无寸铁的大齐百姓。

    真相明晰后,华自闲好奇:“当年你是如何逃出来的?”赵小全呆愣愣的:“夫人,你赐我一死吧,只求不要连累我的家人。也不对,我教子无方,不孝子成了细作的爪牙。帮主当初就不该救我,我活着做什么!”

    普通人良心未泯,当权者早就没了人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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