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兰特终于能收回自己的眼神,开始打量这个差点杀死自己的蓝岛人。
往脸上看,眼前的蓝岛人拥有湖蓝色的肤色,明显是名布坎,细微的褶皱爬满眼角,一两寸长的花白胡子柔顺地贴在下巴上,一副五十岁左右的半大老头儿模样。往身上看,这布坎身材纤瘦和普通蓝岛人没什么两样,只有半大尼鲁女孩儿的身高,但他服饰整齐,不似一般布坎那样袒胸露臂,除了兽皮上衣、短裤之外,肩甲、护臂、护胫也是一个不少,脖子上还挂着几串儿光闪闪的项链,基本上,除了披风之外他什么服饰都是齐全的。
格兰特心头满是疑惑,他很笃定,自己绝没见过这样一个穿戴整齐又长着胡子的布坎,那刚才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是……格兰特和对方僵在原地,刚才那黑色湖水般的瞳孔中泛起的涟漪似乎只是个错觉。
格兰特盯着布坎,布坎垂手提着双剑,也在面无表情地打量格兰特。
“咻──”半晌后,胡子布坎仰天,发出一记正宗地布坎哨语,哨声悠长,传出老远。难民营的几个不同地点马上传回几声哨语和合奏,那些声音有远有近,算是对他的回复。之后,胡子布坎继续面无表情地垂立在原地,双手攥剑,一动不动地盯着格兰特,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大人!大人!发什么呆?快走!”细微的声音传来,紧接着有人在背后拽了格兰特两下,格兰特回头,一看是杰小柯──这家伙还真够忠心,那些难民都跑出了老远,这杰小柯竟没丢下自己独自逃生!
半拽半拉,杰小柯搀着惊魂甫定的格兰特轻手轻脚地退了几步,一边退,一边偷瞄那呆立的胡子布坎,尽可能不和他目光直视。二人退几步,那胡子布坎也慢慢跟上来几步,还是面无表情。
“跑!”杰小柯叫了一声,拉起格兰特就跑,格兰特这时也回过神儿来,他马上跟着杰小柯撒腿就跑。他不知道那布坎为什么没一刀劈死自己,但当务之急是逃命而不是想那些有的没的。
两人恨爹妈少生两条腿,狂奔着逃离了后巷的杀戮之地,可刚转过两条小巷,一团蓝影又出现在两人后面,是那胡子布坎!他几个跳跃就跟了上来!不管二人如何转弯抹角加速奔跑,那胡子布坎如附骨之疽,就那么不远不近地跟在两人后边,活像一个盯梢的小尾巴!
“不,不,不行了,累死了……”狂奔几百米后,杰小柯大口喘着粗气停了下来,“大,大人,您不累吗?”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歇着?”格兰特怒道。
“好,好像他不打算伤害我们。”杰小柯喘到弯腰,他实在跑不动了,尼鲁人的体质就是这么差。格兰特只好调回头搀着杰小柯,二人继续疾步逃离难民营。就这样,后方是血流成河的杀戮之地,前方依稀能看到大批逃离的难民,中间只有三个活人,要逃命的格兰特和杰小柯,后边还跟着一个胡子布坎。
格兰特又向后偷瞄了一眼,那布坎还缓缓地跟在二人后面,并没有发动攻击的意思。见性命暂时无忧,格兰特的心才稍稍放了下来。“小柯,”格兰特压低声音问道,“刚才这家伙那一声长哨是什么意思?你听出来了吗?”二人钻研布坎哨语许久,正处于要突破瓶颈的关键阶段,现在竟然直接碰到了布坎人,活生生的哨音就摆在眼前,这让格兰特本能地想破解布坎语,也好给自己增加点生存机会。
“好像是,是发现了什么的意思……”
“发现?发现了什么?”
“大人,布坎语本来就难,同一个含义多种表达,咱们这么多天的研究连一知半解都算不上,刚才他那句又那么长,我只能猜出来好像是‘发现’了什么,其它我根本听不明白。大人,话说刚才那个布坎人为什么突然不再攻击你了?我明明在远处看到他跳起来要杀死您……”
格兰特皱眉,回想方才,自己只看到一团蓝影挥剑向自己劈来,生命危在旦夕之时,他竟本能地发出了一声哨音,那声哨音的含意是──不要杀我!
布坎的哨音语十分怪异,同一个意思,在不同时空、不同人物、不同情绪之下,竟有完全不同的表达。格兰特拼尽毕生所学,刚才临场编纂了一句哨音,没想到竟奏效了!而且这跟在屁股后面的胡子布坎不杀自己,看来也是这个原因,毕竟他应该也是第一次遇到会讲布坎语的尼鲁人。想一想,如果杀鸡时,鸡突然叫了一声“不要”,那杀鸡人是不是也会惊诧万分,甚至于先放下杀鸡这件事呢?
格兰特把心中所想原原本本告诉了杰小柯,二人现在是同一条船上的蚂蚱,没必要再遮遮盖盖的,杰小柯听了也是愕然称奇。但身后的布坎为什么不下杀手反而跟踪二人,二人也是不甚了了,但他俩商量好了,如果这蓝岛人再发难,一定要抢先喊出布坎语,至少还能九死一生,搏个一线生机。
咣地一声,难民营另一个方向,一套院落的大门被人狠狠踢开,一个莽撞的大汉跌跌撞撞跑进院儿里。
“儿子,是你嘛?”院子深处,一个老妪的声音传来。
人早跑光了,本就宽大的院落更显空旷,空气里都是医所消毒药剂的难闻气味,莽撞大汉慌张地躲过横七竖八晾晒着的医师白大褂和病号服,终于看到在台阶上孤零零坐着的老妪。
“妈妈,是我。”莽撞大汉单膝跪在老妪面前,这令老妪显得更加矮小。双手放在莽撞大汉脸上摩挲了几下,老妪才放下心来,她一直仰着脸,竟是个失明人。
“儿子,你跑什么啊?看你累得啊,一脸是汗!”
“……呃,没什么……”
“那你急急地把我背到这儿来干嘛?这儿是医所?刚才外面怎么那么喧闹嘈杂,好像还有人惨叫?”
“妈妈,别管那些了,您看这是什么?”莽撞大汉擦了擦脸上粘着的血水,从怀里掏出个尺长的油纸包儿,打开油纸,香气四溢,半只烤火鸡马上露了出来,大汉托着递了上去。
“烧鸡?哪儿来的?”老妪用脏手摸索着嫩嫩的鸡肉,声调儿高了许多。
“嘘,您小点声,这是老约翰餐馆儿的,您上个月就说想吃,今天终于买得起了,您快吃吧。”大汉匆忙撕下鸡腿,往上一怼,给老妪干瘪的嘴唇上留下个油印儿。“你这孩子,急什么?你也快吃吧。”老人一边嘟囔一边接过鸡腿,用剩下的几颗牙慢慢啃咬,见老妪边笑边吃,那莽撞大汉也急急地抱着油纸包,一顿埋头猛吃,鸡骨头都不吐,几口嚼碎,咽下。
空旷的院落,静得很,只有二人吃东西时偶尔发出的悉悉索索声。
倏然间,突变骤起!有个极为沉重的东西凭空出现!狠狠砸到院里!发出了炮弹坠地般的巨大闷响!那无比的力道扬起了大片砂石,绷断了几根晾衣绳,地面都为之震颤不止!
异变过后,院内重新安静下来,落针可闻。几秒后,传来了晾晒衣物被人缓缓拨开的声音,极轻极细的脚步声也开始若隐若现,似乎有人在靠近坐在台阶上的娘俩儿。
“我儿,是有什么人来了吗?”瞎眼老太耳尖,一下听出了人声,忙问道。莽撞大汉回头瞄了一下,赶忙伸手,把鸡腿又往老妪嘴里怼了怼,“没谁,快吃吧!”
“吃饱了,我儿,到底是谁来了?唉?孩子,你抱我干什么……”
莽撞大汉想用身子挡住瞎眼老太,可他挡不住那道黑色匹练。乒地一声巨响,一个闪电般的迅猛旋转!一道无与伦比的盖世巨力!母子二人如同狂风中的肥皂沫,一瞬间就被搌得粉粉碎,肝脏、骨骼崩溅一地,在院内留下了一大片悲惨的红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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