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浓郁的黑。

    压制!全方位无死角压制!

    银芒划过黑暗,眨眼熄灭殆尽。无往不利竹影一滞,仿佛陷入重重重水里,剑身轻荡,压制范围从剑身蔓延至萧子期握剑的手,直至铺满整个密室。

    重若泰山力量碾压下,萧子期噗通一声跪地上,大理石地板骤然裂开。她扭头呕了口血,心沉到谷底。

    来人带着鬼面,看不清容貌,幽幽火光照在他身上,在幽暗的密室墙上投下细长的阴影,阴暗沉郁,与周围环境彻底融为一体,萧子期耳目灵敏,竟丝毫没听到他靠近的脚步声。

    宗师,绝顶宗师!大晋的顶尖武力!

    此人面前,萧子期过不了一招,引以为傲拳劲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

    这才是大晋顶尖宗师的实力,他们的武力已然脱离内劲的范畴,而是比内劲更高一层力量,萧子期听长姐萧子越提过,这种力量被称之为真劲。

    真劲由真气转换而来,有些宗师在晋宗师的过程中走了捷径,气血转化真气转化的不彻底,内劲与真劲搅在一起,名义上是宗师,其实是武师以上宗师以下,又称伪宗师。

    例如袁仪、岳衡飞之流,皆是伪宗师,萧子期面对他们,且有一搏之力。可真正的宗师,如悟痴和尚,或者通脉巅峰的罗轻扬,萧子期就只能落荒而逃。

    可即便是罗轻扬,也不能如此轻而易举碾压萧子期,让她连出拳都做不到。所以此人只有可能是比罗轻扬更高武境的铭感宗师。

    萧子期没接触过铭感宗师,周围唯一可能接触到的即她爹定西侯萧豫章,可惜她爹十年前就闭关了!那时她才五岁!

    鬼面人指尖拂过竹影,轻轻一弹,竹影发出欢悦的嗡鸣声,跪在地上萧子期目瞪口呆,内心简直哔了狗。

    竹影是神兵,神兵自有灵性,与普通兵器截然不同。

    也许是看不上主人拙劣的剑法,也许不屑只会用蛮力的主人,竹影到萧子期手上后,没有任何反应,让萧子期一度怀疑竹影崩了,平时也只拿它当普通兵器捣鼓,露宿野外,时不时还串烤个馒头肉饼啥的。

    如今,她打脸了,打的脸都特么肿了。

    萧子期气得够呛,一时忘了自个处境,直到剑架她脖上。

    剑光一闪,萧某人颈上瞬间多出一道血痕,鲜血渗了出来,她默默咽了咽口水,鼻尖一动,嗅到一丝熟悉的味道。

    “温如相。”

    斩钉截铁的肯定句,鬼面人一滞,密室气氛顿时变得十分诡异。那人扬手一甩,室内油灯骤亮,他取下鬼面,真是温如相。

    铺天盖地压制一松,瞬间如潮水般退去,若非颈上血痕,萧子期甚至觉得方才发生一切是一场梦。

    温如相,铭感宗师,这种认识让萧子期很是恍惚,整个人有种不切实际之感,脑子晕乎乎的,仿佛踩在一大团棉花上。

    铭感宗师,大晋的顶尖武力,装成人畜无害、求路无门的书生接近她。此情此情,几乎等同于前世阿里的马爸爸装成滴滴司机,天天接送普通社畜上下班,还殷勤地问她需要美式或摩卡?

    萧子期很清醒,她与温如相相识不过月余,关系最近才缓和,武侠世界,强者为尊,不同武境的人与人之间差距比人跟狗的还大,根本没有接触基础。

    温如相接近她,有且只有一种可能,泸川萧氏!

    半响无言,针落可闻密室内只听见彼此的呼吸,油灯发出劈啪响声,萧子期朝温如相身后望去。

    这一望,宛如数九寒冬一盆冰水迎头浇下,刺骨寒意袭来,她不自觉颤抖起来。

    密室正前方,红木雕花架的最高处,俨然放着一枚血杉珠,昏黄灯光照在珠上,殷红的血色肆意跳跃,像一颗噗通噗通跳动的活人心脏。

    萧子期眸中掠过惊骇之色,她望着珠子,试探问道:“你是为了血杉?”

    血杉存武骨,莫清风被抽掉的极品武骨极有可能存储在面前的血杉珠中。

    温如相狭长眼眸微挑,漆黑的长发散在身上,浑身宛若夜色一般黑沉浓郁,衬着长眉冷眸,透露出刺骨的锐利。

    他甚至没看血杉一眼,视线直直对着萧子期,薄唇轻启:“你觉得呢?”

    萧子期被他问的一愣,什么意思,温如相下来不是为了血杉珠,那……

    “黄粱一梦!”

    萧子期脸色骤变,电光火石间,一道闪电在脑中炸开,“你姓温,温梅林是你什么人?”

    温如相凤眼微眯,排山倒海的压力朝萧子期碾来,后者膝盖一软,哐当一声再次跪下。沛然巨大的压力,除了萧子期所在空间,密室其他地方纹丝不动,墙上灯火摇曳的弧度都没变。

    萧子期仰着头,铜铃大的眼珠瞪着,眸中布满红血丝,层层紫痕扭曲,五官变形,整张脸显得十分狰狞,头顶雷霆万钧的压力,她却没有低头。

    “温如相,你大爷的!有种今天弄死老子!”

    萧子期发了狠,运起全身气血汇在足下,先撑起一只腿,又抽出另一只,摇摇欲坠,却腰杆挺直,皮肤皴裂开始渗血,两行血泪顺着脸颊流进衣领,浸湿黑色的玄裳。

    她浑身淌血,整个人像从血池里捞出来一样,阵阵骨裂声响起,左腿骨寸寸炸裂,萧子期咬紧牙关,分出一部分气血行经左腿,以血气作骨,硬生生站了起来。

    望着浑身沐血的萧子期,温如相一怔,她的倔强,仿佛一轮红日,挣脱束缚,撕裂黑暗,跃然而起,那种鲜活,那种明亮,光华灼灼,熠熠生辉,唤醒了他记忆深处最浓烈的一幕。

    温如相心一动,压力如潮水般退去。

    “你走吧。”温如相视线下移,避开了萧子期的眼睛。

    “我不走。”

    温如相骤然抬首,黑如墨的双眸掠过凛冽的光,声音透露出蚀骨冷意:“不走?”

    “墙上的黄粱一梦留不得。”萧子期听到自己的声音,掷地有声。

    温如相笑了,眉梢含着无边春意,笑得花枝乱颤,爽朗笑声回荡在空寂的密室内,荡起阵阵涟漪。

    萧子期目光一闪,眼前一切全变了,密室消失,壁画消失,烛火消失,入目所及,干燥密室瞬间变成无边地狱,尸山血海,血流成河,铺天盖地血水煌煌如天上来,卷起百丈高的血浪,朝她迎面扑来。

    萧子期下意识挥拳,画面又变了。

    她站着,周围铺满无边无际的曼珠沙华,一片血色中,伫立着一座由累累白骨搭成的骨桥,桥下,滚滚黄泉水,桥上,温如相一袭血红长袍,眉目如画,手中捏着一只七孔白骨笛,冷冷一笑,天地变色。

    他到底是谁!萧子期猛然惊醒,浑身一凉,心中莫名寒意涌出,下意识紧张起来。

    竹影挑起她的下巴,没有一丝暧昧,只有刺骨的冷和浓烈的腥,方才短短数息,她如同在黄泉地狱走了一遭。

    “泸川萧氏,世家贵女,你以为你是谁?”

    温如相目光冰冷,凶厉的眼神之下流露出来透骨的冷漠,不带一丝感情。这样冷漠的他与之前温文尔雅相比,完全判若两人。

    萧子期不明所以,真心不懂温如相的戾气源自何处。

    泸川萧氏戍边百年,驱异兽,除瘴气,改河道,垦荒地,植稻谷,万顷沼泽变良田,迁苗寨土番之民,修房屋,建学舍,大行教化之道,将原西陲蛮荒之地改造成塞上江南,不说功在千秋,至少利在当下。

    梁州之民,人人心里皆有一杆秤,萧子虞而立之龄,通脉宗师,执掌梁州近十年,岿然不乱,只因她背后站着泸川萧氏,站着梁州数百万黎民百姓。

    这样归心的世家,温如相有何可恨的!

    即便他真是温梅林的后人,神医谷冒天下大不韪,擅研换骨之术,所遭灭门之灾,不说咎由自取,至少有因有果。

    温如相不思自家之过也罢,何必归罪于世家。

    技术没错,错的是人,使用者有错,制造者呢?制造者难道能置身事外。

    萧子期望着温如相,目光炯炯,语气十分真诚:“到此为止吧,温兄。”

    “到此为止。”

    竹影划过萧子期的脸,停在那双明亮的双眸上,剑芒刺痛她的眼,泪水簌簌而下,耳边响起温如相异常冷冰的声音。

    “凭什么?”

    “黄粱一梦害的神医谷满门皆丧,你想报仇,大可杀光当初屠戮神医谷的江湖人士,何必留着它继续为祸世间。”

    温如相没说话,萧子期看到希望,继续劝道:“术法无罪,人有罪,黄粱一梦本不该存在,它颠覆现行武道秩序,一旦问世,必将无数武人拖入地狱,到时血流成河……”

    温如相勾起唇角,狭长眼眸弯成月牙状,眸中流露出无尽冷意。

    “与我何干。”温如相望着剑下那双清澈的眼眸,薄唇轻启,又重复了一遍:“天下苍生,与我何干。”

    萧子期疼得直流泪,泪水哗哗的,完全不受她控制,再继续下去,她真要瞎了。她眼泪汪汪地看着面前的温如相,只觉得他是一个疯子,一个陷入死胡同偏激的疯子。

    “萧兄出身顶尖世家,又自诩良善。”温如相一脸嘲讽,“可否将身上隐秘公之于众啊!”

    “你说什么?!”萧子期浑身一震。

    “我说什么。”温如相背负双手,收起竹影,轻描淡写却掀起滔天巨浪:“梁州皆知,定西侯萧豫章三女萧子期下等武骨,是名副其实的武道废柴,不知萧兄能否解释下你这身武功从何而来。”

    温如相说的波澜不惊,萧子期却如坠冰窟,刺骨的寒意席卷全身,心脏锐痛,痛的思维都顿住了。

    她的真诚待人,反成了别人射向她的利箭,甚至波及整个泸川萧氏。枉她萧子期活了两世,竟眼拙至此。她从未看清过温如相,从未!

    “你想怎么样?”

    萧子期眼中刺痛,灼伤了温如相的眼,他背过身,将一册书扔地上,半响吐出一句:“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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