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漆漆的地下坑道,萧子期拖着瘸腿踽踽独行,一幕幕画面走马观灯在她脑海中闪过,最终落在一册薄书上。

    缩骨功!

    苦寻无果的武功秘籍就在手里,她却没有释然感觉,心中空落落的,像被人硬生生挖走一块。或许她太武断了,没有经历温如相的苦楚,没有遭遇家破人亡的惨剧,轻描淡写劝人家放下。

    死的不是自家门,站着说话不腰疼。

    萧子期双眸一暗,回头望一眼密室方向,此事了解,她回她的梁州,他入他的江湖,大概山高路远,永不相逢吧。

    一声掷地有声的“滚”,告别此次江湖行。萧子期颇有些心灰意冷,对温如相,对江湖,五味杂陈,很不是滋味。

    哐哐!咚咚!轰!

    前方传来激烈的打斗声,萧子期闷着头,身形一闪,正准备掠过去,斜前方突然撞出一人,小萝卜头脏兮兮的,不及萧子期腰高,圆圆的大眼睛蓄满泪水,像一头慌不择路的小兽撞在她身上。

    小腿肚上骤然挂上一物,小兽仰着头,破破烂烂麻布衣不蔽体,胳膊大腿露出皮肤满是狰狞疮疤,层层叠叠,抓她的手,小拇指不正常外翻,像是被人生生折断的。

    “哥哥,救救我哥哥~”

    小萝卜头话说得囫囵,拉着萧子期裤腿一直往前拖,她力气小,拉不动,拉了数息,哇哇大哭起来。

    耽误片刻,乌泱泱的黑衣巡守迅速围上来,二话不说提刀就砍。赤果果的无妄之灾。一声轰隆的巨响过后,所有人被扇飞,萧子期捞起小萝卜头,拔腿就跑。

    小娃娃嚎的撕心裂肺,哭声引来一波一波的巡守,人越聚越多,萧子期边打边退,退着退着感觉不对劲,又震倒一波人,余光一瞟怀中的娃娃,好家伙,敢情搁这等着,古代套路深,小孩子心眼都这么多。

    萧子期气得够呛,事已至此,只能闷着头往前冲。

    冲了半柱香,总算冲到地宫最上层,制尸流水线的预处理车间。

    地宫黑牢,一个接一个铁栅栏连成一片,密密麻麻关满了人,这些人或躺或卧,歪歪扭扭倒了一地,唯有起伏的胸膛证明还是活人。见有人闯入,关押的犯人纷纷挣扎着站起来。

    “救我!救救我!我不想死!”

    “救命,大侠救命啊!”

    铺天盖地呼喊声,夹杂着此起彼伏的磕头声,像一碗水倒进滚烫的油锅里,整座黑牢开始沸腾起来,西北角铁栅栏突然伸出一个头,男子白净脸上满是焦急。

    “小妹,快走,快走,你回来干吗?!”

    “哥哥,哥哥。”

    小娃娃从萧子期身上滑落,扑腾着小腿朝男子奔去,她太矮,够不到锁链,摇的铁锁猎猎作响,却毫无作用,圆溜溜大眼睛眼巴巴望着萧子期。后者心一软,捏碎铁链,男子一愣,感激地看了萧子期一眼,连连作揖。

    萧子期不耐烦挥手,跟赶鸡鸭似的:“带上你妹妹,赶紧走。”

    男子一脸为难:“派中长辈深陷囹圄,晚辈安能独自逃生。”

    萧子期心中简直哔了狗,门派长辈重要,还是亲妹妹重要,地宫不知埋了多少敌人,丫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搁这拖拖拉拉。

    地宫关了上千人,各派高层全军覆没,醉清风作用下,他们内劲被锁,又饿了这些天,走路都困难,带上他们,妥妥活靶子,谁也走不了。

    男子看出萧子期为难,主动揽过责任:“这位壮士,此地不宜久留,在下青城许远,这是家妹许香。”男子眸中掠过不舍,仍旧将小萝卜头推到萧子期怀中,虎目噙泪,一鞠到底:“拜托了。”

    地宫第一层关押的皆是各派年轻弟子,大多武徒,钟千里都不屑给他们下药,眼前清秀男子区区练脏武徒,跑去救青城派的高层,纯属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混乱中,有人砸开铁锁,跑了出来,正巧撞上前来支援的黑衣巡守,囚犯们手无寸铁,饿得面黄肌瘦浑身无力,黑衣巡守枕戈待旦,刀剑犀利,彻底一面倒的屠杀,惨不忍睹。

    狭窄地道更利于施暴,巡守杀红了眼,年轻少侠成片成片倒在屠刀之下,包括片刻前拜托萧子期照顾妹妹的许远,他稚嫩的头颅滚到地上,瞪大的双眼犹自望着妹妹所在的方向。

    杀到刀刃起卷,凄厉的惨叫声在坑道内不住回荡,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鲜红的血汇成溪流,淌到萧子期脚下。

    江湖子弟少年老,未入江湖人已丧。

    轰!

    一重重沉重如山岳的拳劲朝黑衣人压去,刀剑哗啦啦掉了一地,众人头皮发麻,齐齐后退,萧子期目光一冷,身形展开,宛如一只盘旋的巨大蝙蝠,内劲如海,卷起所有兵刃朝前急速射去。

    萧子期全无留手,俨然使出宗师境实力,沛然巨力下,刀剑仿佛被装上超音速加速器,一众黑衣人尚未反应过来,便齐刷刷见了阎王。

    “走!”

    萧子期夹住崩溃大哭的小萝卜头,朝前掠去,身后获救的江湖子弟牢牢跟住。

    地宫第一层,萧子期不管不顾,仗着气血多,遇到石门就轰,遇到弯道就压,遇到敌人便杀,两米高的身形像装甲车一样硬碾过去。

    她运气好,凹谷地处偏僻,地宫恰无高手,通知钟千里需要时间,竟生生让她莽了过去。

    谷口,皎皎月光照入,萧子期一喜,身后响起一阵热切的欢呼声,太难了,真的太难了,从地牢到谷口,逃出几百人,跟到谷口不足二十,他们浑身浴血,人人带伤,互相搀扶着,眼中溢满劫后余生的欢欣。

    希望就在前方,只要越过谷口,就有生的希望。

    逃到此处,萧子期也不赶了,银翘湘南就在山崖上,以她的目力越过谷口,甚至能看见谷底垂下的绳索。

    萧子期贴边,给其他人让道。呼啸而过的人流掀起她的衣摆,浓郁血腥味迎面扑来,杂着一丝谷外送来的青草香,萧子期微怔,突然有一丝不安。

    黑暗来得猝不及防,坑道内时间暂停了。静!近乎诡异的静!

    离谷口最近,单脚踩上月光的男子骤然扬起嘴角,眼中浮现出浓烈的欢喜之色,微笑着,举起剑对准心脏。

    刷!鲜血飞溅,他倒在血泊中,脸上还挂着欣喜的笑。

    从他开始,从黑牢逃出的十八人,一个接一个的倒下,有的割断颈部动脉,有的切腹划开肚子,有的功散炸成碎片,更有甚者生生砍掉自己脑袋,头颅滚到萧子期脚下,眼中还洋溢着幸福的微笑。

    悸动袭来,萧子期思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脑海中一幕幕画面闪过,从前世虚与委蛇永无休止的应酬,猝死前的茫然,今生懒散童年,破镜珠觉醒后外挂般的加速,最后的最后。

    只剩,那天傍晚,日落西山,柔软草坪上,她与萧子越互相咯吱,长姐微笑着站在一旁。

    那天,天边晚霞绚烂,漫天细碎的鳞云被斜阳的余辉染上金边,宛若云海上有谪仙过境,泛舟云海下了凡尘。

    那天,风真暖,暖到人心里。

    “小姐!”

    恍惚间,萧子期仿佛听到银翘绝望的嘶喊声,然后陷入黑暗。

    中平十八年,五月初五。

    少阳宗宗主钟千里于雁荡山召开武林大会,广邀天下英雄,未至者匪患将至,满门皆灭,除名于江湖。众人敢怒不敢言,率门人弟子登山,奉钟千里为主。

    雁荡山,穷山恶水,万里无人迹。

    晨晖第一缕阳光投落在钟千里身上,他持红萧,一曲即尽,数万活尸迭出,猝不及防下,臣服江湖人士十去其九。

    那一天,血流成河,尸山血海。

    那一天,饕餮盛宴,人不是人,鬼不是鬼,生不是生,死不是死。

    那一天,鲜血染红雁荡山,血腥味数月不散,催肥了山中禽兽。

    那一天,中原武林陷入百年以来最黑暗的一日,数万武人,活着逃出雁荡山的不足五人。

    雁荡山之役后,中原武林一蹶不振,名门大派十不存一,三宗四派变成历史,百年巨变中,魑魅魍魉层出不穷,烧杀抢掠比比皆是,昔日大派沦为混乱中最大块的肥肉,高层尽绝,财富如山,活脱脱的肉靶子,短短几天,从繁花似锦到分崩离析,树倒猢狲散,残垣断壁。

    眼看它起高楼,眼看他宴宾,眼看他楼塌了。

    血腥的杀戮从五月持续到六月,直到钟千里出关,以摧枯拉朽之势,碾压江湖,收其势,聚其财,拢其人,横扫一切妖魔鬼怪,以救世主身份登顶。

    至此,偌大中原武林,少阳派一家独大,钟千里武林至尊,再无一合之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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