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这个年纪, 秋砚亭的心情早已经被岁月打磨,不会再有很大的起伏波动。
可即便如此,在看到眼前的情景时, 仍有一瞬间的心跳紊乱。
他听到自己胸腔里明显的心跳声, 那样清晰,那样明亮。
就像眼前这耀眼白雪,沉静的枇杷花,夺去了他所有的目光。
小徒弟的声音还传入耳中, “怎么一夜之间就开花了?还开这么多,开得这么好, 真神奇!要是有相机就好了!”
是啊, 怎么会一夜之间就开满了花?
念头在心中一闪而过, 便又被秋砚亭轻轻撇去。
他笑了笑, 并没有再想这一点。
此时此刻, 他只想沉醉在这场被鲜花白雪铺满的梦里。
他走到院子里。
小徒弟紧张道:“师傅,小心地上有雪,会滑倒。”
地上早已经铺满了青砖, 天气潮湿时,也会有青苔, 偶有顽强的杂草从缝隙中冒头,也会被无情拔去。
秋砚亭走到枇杷树下, 看着被白雪覆盖的枝头, 在白雪下轻轻摇晃, 仿佛活了过来,正在对他招手。
他伸手拉住一片叶子, 冰凉的触感令他的手指瞬间一凉, 原本在兜里揣得微微泛红的手, 在这白雪鲜花下显得像是泛着光。
叶子被轻轻一拉,新雪纷纷坠落飘洒,露出了
“……很好看。”
“很美。”
在他话音刚落时,一朵花从枝头坠落,他匆忙伸手将它接住,这朵花便落在他掌心,安安静静,乖乖巧巧,仿佛并非是死亡,而是回了家。
秋砚亭心头忽然生出一股热意,令他不禁下意识将这朵花握紧。
由于舍不得将它给碾碎破坏,这动作又做的小心翼翼,还有些担心自己因为数十年如一日忙碌劳作的手会不会因为粗糙而将它划伤。
微风拂过,风铃脆响,白雪纷飞,唯有那一团团,一簇簇的花朵依旧坚韧得屹立在枝头,无论风吹雪打,都不曾落下。
而秋砚亭手中那一朵,是枇杷树对他绝对的偏爱,也仅仅它一朵,便胜过万千繁花。
又过了许多年,小徒弟逐渐接手了秋砚亭银饰的活,铺子重新开张,而老板换成了小徒弟,秋砚亭只挂个名,已经很少接手订单,可能一个月也做不了两单。
他生活并不挥霍,这些年来的积蓄早已经够他余生的生活,如今接单只看心情。
平时偶尔也会在有兴致时设计一些新款,一直在线的审美让他的作品供不应求,不少人都愿意下大价钱找他定制。
小徒弟又收了小徒弟,秋砚亭升级成了师祖,生活依旧如从前那样简单。
“师祖,我今晚能在你这儿睡吗?”才七八岁的小孩儿从门外探头。
躺椅上的秋砚亭睁开眼看他一眼,笑眯眯问:“又偷懒被你师傅罚了?”
“师祖~”小孩子最会撒娇,他这个小徒孙尤其是个中翘楚。
这孩子从小就机灵,喜欢漂亮的东西,被父母送来学手艺时因为看首饰好看就欢天喜地答应了。
然而学手艺哪里又是那么容易的,这得从小练起,可小孩子正是贪玩的时候,尤其现在又不比从前,不缺物资,不缺食物,人们的生活水平提上去了,不需要为生存发愁,这懒惰的因子便在人身体中生根发芽,怎么也去不掉。
小徒孙聪明机灵,也有天赋,可他学手艺快,学其他的也快,比如偷懒,且屡教不改。
小徒弟每次看他都恨铁不成钢,作为看着勤勉才走到今天的他见不得小徒孙这样有天赋却不好好学的人,恨不得一天到晚拿着小皮鞭在小徒孙身后督促。
小徒孙每每都躲到秋砚亭这儿,求师祖庇护,师傅总不可能在师祖面前打他,他眼珠子转得滴溜圆。
秋砚亭哪能看不出他的小算盘,却也不训斥,反而隐约纵容。
到了下午,小徒弟就找来了,“师傅,这小子又躲你这儿偷懒!你也不教训他。”
秋砚亭微微一笑道:“来喝杯茶,去去火。”
师傅亲自倒的茶,做徒弟的哪能不喝。
喝完后,小徒弟勉强气顺了些,但还是看偷懒的徒弟不顺眼,皱着眉又开始如往常一般的苦口婆心。
“学手艺是门长期才有成就的活,你今年开始就要去上学了,在学校那么久,还能有多少时间练习?我当初为了学好,没日没夜练习,才有现在的本领,你要是不抓紧时间,那点天赋也要被磨没了。”
小徒孙躲在秋砚亭身后,殷勤地给他捏肩捶背。
享受着小徒孙伺候的秋砚亭惬意地眯起了眼睛,摆摆手道:“别说你徒弟,我都要被你这些话给说得烦了。”
“时代不一样了,以后读书才是大道,咱们这些手艺人也要被取代,现在就有很多事都被机器取代,到了以后只会更多。”
“机器是机器,怎么能和手工比,师傅你这……”小徒弟微微皱眉。
秋砚亭点点头,“我知道,机器当然比不上手工,但我想说的是,现在的孩子会有更多出路,像咱们这些手艺,就得让喜欢的人来学,你不能强逼着人家,万一人家有更好的出路更高的成就呢?”
“像我妹妹,喜欢读书喜欢外语,现在翻译的作品也能堆满一个书架,我外甥女还是有名的外交官,岂不是更厉害?若是当初我压着她们学手艺,她们还会有现在的成就吗?”
小徒弟沉默半晌,忽然有些伤感,眼眶微微泛红,“我就是觉得以后这些手艺会越来越难了,师傅……”
能在这一行坚持这么多年,小徒弟一开始是生活所迫,可后来却也是真心热爱这一行,它给了他一口饭吃,也给了他成就感,他不想见这门手艺就此没落下去。
这也是他选了这么多年,才选到一个有天赋的人收下做弟子的原因。
因此在见到小徒孙浪费天赋时,才会更加恨铁不成钢。
秋砚亭好笑看着他,“一把年纪,你怎么还哭了?也不怕你徒弟笑话。”
小徒弟瞪了小徒孙一眼,“他敢!”
小徒孙当即闭上眼睛,“咦咦,我怎么看不见啦?师祖师祖,我是不是瞎了?”
秋砚亭失笑,微微弹了下这小子额头,这鬼灵精。
“有什么好伤感的,手艺人越少,靠手艺才能吃饭的人越少,这说明大家的生活越来越好,不是吗?难道你还希望像你那样一口饭都吃不上的人以后有更多吗?”
那当然不是。
虽然道理都懂,可就是心里过不去那道坎。
小徒弟看了小徒孙一眼,见对方油嘴滑舌偷奸耍滑的模样,心中越来越觉得指望对方将手艺传承下去不太靠谱,深深觉得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
他以前问过师傅,为什么只收他一个弟子,师傅说他嫌麻烦,只要一个就好。
可他不嫌麻烦。
既然师门没有只能收一个徒弟的要求,那他还是多收几个的好。
做下这个决定后,小徒弟对小徒孙也没那么严格了,而没了小徒弟的强压,因为对漂亮的饰品确实有喜爱,小徒孙反而比以前更勤勉,这让小徒弟不免啧啧称奇。
之后他陆陆续续又收了两个弟子,三个弟子一起学,积极性都高了不少。
时光匆匆,又是二十年过去,秋砚亭活到了一个他自己都没想过的年龄。
一百岁。
临近生日时,他的徒弟徒孙们也陆陆续续回来,想要给他庆祝百岁生日。
这可是个大寿,大家忙忙碌碌,务必要给秋砚亭一个难忘的生日。
作为寿星公的秋砚亭反而是最清闲的,在别人都在忙碌时,他待在翻新的小院里,坐在枇杷树下。
伸手扶着树干。
干枯的手和干枯的树干仿佛是一体。
“一百岁……原来你也一百岁了。”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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