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容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宫秋庭围了件厚衣服拉出门去,她忙乱间倒是把斗篷给他披上了。

    正是鹅毛大雪落纷纷,庭院里空无一人,打扫的小厮都躲回了仆役房里,跪着的小丫鬟也不见了,看来是跪够时候被吉光打发走了。

    宫秋庭戴着帷帽快步下了山阶,夕岚色斗篷飞舞起来,在冰天雪地里像只振翅的蝶,奚容抱着手炉在后头行得匆忙。

    山脚廊道分岔,他转去了山墙小门的方向。奚容小步跟着,不时四处张望,直到坐上了吉光架的马车,她才舒了一口气。

    幸好没遇到什么人,不然奚容真不知道要怎么解释宫秋庭这打扮。

    “公子!”

    马车晃动向前,她正色看他。

    宫秋庭此时已拿下帷帽,斜倚着铺在马车上的百蝶靠枕,秋水目慵懒撩开看她,瞧着她要怎么教训自己。

    “跑得这么快,手炉都没拿。”她将紫金浮雕手炉塞到他手上。

    宫秋庭触到温烫的手炉一愣,随即笑着说道:“又不是什么柔弱小姐,能冷到哪去。”

    已换成了雌雄莫辨的声线,若是老夫人在跟前也要愣一会儿。

    他说完就把手炉让她揣着,不准奚容再说话,手临走了还要往她的雪腮上捏了一下。

    马车滚在雪地上发出吱呀的声音,转了半天奚容终于忍不住再问:“公子是要去哪?”

    “随便转转。”他闭目养神,似安睡的洛神妃子,让旁观的人不自觉放轻了呼吸。

    忽闻外头响起了呼呵声,接着就是吉光的声音:“主子,前面就是收炭的地方。”

    宫秋庭睁开眼,轻敲了车棱让吉光不必再说话,让奚容安座在原位上,他自开了车窗掀帘往外瞧。

    呼喝之人穿着宫家下人的衣裳,是来东市采买府上要用的煤炭,几人在不远处的炭庄上搬着,来的这个应该是个管事。

    他刚呵斥完,就见车帘掀开,探出来一个动人心魄的姑娘,登时凶色变成痴愣,等那姑娘瞧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搓着微黑的手问:“这大雪天的,是哪家的小姐,到此有何事?”

    “可是管宫家采买大事的王良王管事?”

    宫秋庭并不下车,只将帕子半掩了唇,微哑的声线听不出破绽,流盼的眸中皆是风情。

    车中的奚容听着这名字耳熟,不就是春烟捏造那个同她有关系的二房管事亲戚吗,怎么这么巧,她不由自主看向朝外说着话的宫秋庭。

    外头的光打在他的下颌和脖颈上,晶莹流艳,他俯身去窗边,挨得奚容更近,淡香浮动,比之王良外外头看到了更让人心折。

    马车边站着的王良何尝见过这么美的小姐,登时身子酥了大半:“是是是,小姐大雪天不待在暖阁里,女儿家纤弱,小心冻着身子啊。”

    他看着马车并无规制,也没猜出来人的身份,又稀罕这惊世的美貌,怎会没在荥阳城扬名。

    “承王管事关心,小女子是宫家老夫人手下管事的亲戚,家中失怙,前几日远来投亲,未料连日大雪,先头的炭已经用完又不好再要,才出来寻摸何处可以买炭。”

    管事亲戚?

    王良没想到这么个仙女竟和他身份差不多,笑得更加亲和:“原来是老夫人房里的姑娘,姑娘实不须怕,老夫人一向是宽仁的,若是姑娘不好开口,尽可说下自己寄住何处,我就是管府中置炭的,亲自给你送去也不妨事。”

    他的心思一下就活泛起来了。

    原先觉得奚容已是美极,但那到底是二公子的丫鬟,娶回家的可能不大,如今新来个地位低微的姑娘,这不趁没被哪个公子瞧去之前把人拿下?

    打着算盘的王良又说了一堆话,作出一个热心肠的大哥模样,将姑娘家的情况都问了个遍。

    宫秋庭将他神情变化都看在眼里,被这眼烫心热的蠢驴盯着,他恬淡面色半点不变,早已打算好了这人是个什么死法。

    嘴上随意应了几句,王良当即硬塞了一小筐炭在马车前室,又答应了明日还要往他住的地方送,看来是要确定仙女儿住的地方,以后也好常去打扰。

    宫秋庭关上车窗,马车外还响着王良的说话声,他已经靠在枕上,闭目掩盖眼底的不耐和凶戾。

    奚容知道这王良只怕要遭大罪,却没想到二公子会特意为着一个人出门来。

    “公子为何要教训这个王良?”她不觉得这种小人物会引起宫秋庭的注意,还值当他换上女装走这一趟。

    “梨儿在意这人?”声线恢复如初,明显地冷冽了下来。

    奚容如实相告:“并未见过,只听传言这人打听过我。”

    凶煞之气压抑下去,他重又眉梢含笑,说道:“公子我还当是什么有情人打听梨儿的事,原来也是个见色起意的混账。”

    他果然知道了。

    奚容忽然想到那个受罚的小丫鬟,莫非是她从春烟那听到了谣言,想趁着送醒酒汤的功夫听听宫秋庭的口风,没想到在寒天雪地里被罚跪在了庭院之中。

    “天下男人有什么好东西,朝三暮四,今日打听这个明日打听那个,梨儿你且看清了,别被外头哪个野男人迷惑了去。”他话里竟有了苦口婆心的意味。

    奚容不解:“公子不也是男子。”这不是连自己也骂了进去嘛。

    他不答,却将斗篷都甩到了一旁,顺着靠枕滑了下去:“你的本分就是待着公子身边,保你这辈子什么亏也吃不着。”

    这辈子几个字搅得奚容有些慌张,她蹲身去捡滑落的斗篷,负气问:“所以公子费这周章出门就是为了这个王良?”

    宫秋庭不认:“公子我像这么闲极无聊之人?那王良不过是偶然遇上的。”

    话说完还不解气,捞起那纤柔的人扣在身侧,轻咬着她的耳垂出气。

    奚容以前没被公子这么对待过,暖热的鼻息喷洒,她蹙紧了眉,双睫如蝶翼颤颤,揪紧了手中的斗篷。

    公子到底是长大了,动作越发亲密,她反抗不得,频频找借口避开也快不管用了。

    宫秋庭却喜欢她此时的神情,可到底不是亲近的时候,又亲了亲娇嫩的脸颊,才慢慢将人放开,此时马车又停下了。

    他让奚容先下车。

    她掀开帘子,就发现那筐炭不见了,大概是半程被吉光丢了。

    下了车就看见头顶的挂着“玄清观”的匾额,面上不禁浮现讶异,公子怎么会来这里?

    戴着帷帽的宫秋庭很快跟着下马车,她忙敛下神色,小心地跟在他的背后走了进去。

    “公子为何来此?”

    那帷帽微侧向她:“你知道这里?”

    奚容忙答一句“不知道”,也不敢再多问,生怕被宫秋庭察觉到什么。

    大雪的天出来走动的人少,但玄清观的后院却并不冷清,奚容跟着公子一路往前走,宫秋庭并不是闲逛,而是目标明确地去了后院。

    那里正办着一场清谈会,坐在檐廊下的男子温文尔雅,说话间让人有清风徐面之感,他正是这次办了这次清谈会的言清先生,更是这间小小道观的观主。

    言清先生在荥阳并不出名,清谈会更是少有人知道,算得上是秘辛,盖因……来听的皆是女子。

    后院里有二十几个女子,相貌打扮不一,衣饰不凡的大都戴着帷帽,各自坐得并不挤挨,更不吵闹,只有言清先生温润的嗓音在落雪的庭院中萦绕。

    宫秋庭虽然身形颇高,但一身女儿打扮并不突兀,他拣了末尾的位置坐下,奚容赶紧低下了头,不愿言清先生在这时候认出她来。

    言清先生只看过来一眼,又和面前的女子说起了话。

    此院中人人举止得宜,并未见亲近举动,可见都是守礼之人,但所说的内容却让人心惊肉跳。

    确切地说,让男子心惊肉跳,到此的女子皆是深以为然。

    言清先生自叙男子和女子本无不同,但自商周伊始,男子将女子束缚于家庭之中,进而才有了尊卑。

    女子一开始就被放在了依附男子而生,相夫教子的位置,男子却有自己的一番远大抱负,但离了男子,在朝有妇好吕后,在野有巴清高五娘,谁就比须眉差了……

    强则越强,女子成了男子的私产,便被男子整出来的女则、女训、律法教化,以贞妇、节妇、烈妇为荣耀,但其实想想,这些训示律法从一开始就未问过天下的另一半人,她们是认同接受……

    奚容是自小认识的这位言清先生,听过几次他的清谈,自此就崇拜上了这位敢为女子说话的先生,也幻想着自己长得了能有份事业,更是对言清先生……偷藏了一份爱慕。

    可惜她羽翼未丰,早早就进了宫家伺候,唯有盼望早日放出来,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

    今日再见言清先生,奚容不敢太高兴,他的言谈虽然深应了一些女子的想法,但是大多数女子和全天下都男子都必然不能认同。

    宫秋庭能寻摸来听这场清谈,到底是什么心思呢。

    她屏住了呼吸,偷瞧着那静默未动的帷帽,心里有些打摆。

    公子听了这些堪称狂悖的论调,一个生气,不会就要将言清先生捉去见官吧?

    然而整场清谈会下来,宫秋庭都没有挪动,跟没有上前和言清先生说话,只是安静坐在末尾,没人知道他是否有在听。

    深冬的天虽然永远是灰蒙蒙的,但也能觉出时间不早了。

    言清先生散了清谈会,宫秋庭只是起身随着人流离去,奚容匆匆朝檐廊下的白衣先生看了一眼,才跟上公子。

    坐在马车上,宫秋庭并无闲谈的心思,奚容却十分在意,所以小心开口:“公子对那清谈会是何想法?”

    宫秋庭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面如春花摇曳生光:“他这倒不算清谈会,但说得并没有什么大错。”

    大靖朝的清谈不谈这些东西,更无国政或风月,反而是些玄而又玄、捉摸不透的玩意,宫秋庭不爱参加,寥寥几次却得人追捧。

    回来私下只说那些都是信口胡诌的东西,无用的空谈罢了,奚容怪道自己听得云里雾里的,幸好公子也不喜欢。

    这些世家子弟,有空不干点实在的,受着金玉供养说着不着边际的东西。

    奚容听到宫秋庭没说言清坏话,松了一口气,身子不由自主朝前继续问:“那公子是同意言清先生的话?”

    “言清先生,”他不笑了,撩眼朝她看来,“你认识他?”

    奚容匆忙解释:“我看上去说话的女子都是这么喊的。”

    幸而宫秋庭没有起疑,只是说道:“冰天雪地里的一点星火并没有什么用处,瞧着心里安慰罢了,梨儿莫不是听了一回,被挑起了心思?”

    说着倾身将她上车时无意识又端起的手炉拿出来,炭火灭了,被他放到了一边。

    无心的一句偏生是说中了奚容的心事,让她连手炉冷透了都没发现。

    宫秋庭是个十分敏锐之人,奚容不敢将脸展露在他面前,忙抱住他一臂,脸埋在他的扶光色外袄上:“公子,我出去能做什么呀?”

    这是坦言自己第一回见言清先生,确实心动被蛊惑了,想去过那自由自在的日子,但是不知道靠什么养活自己,装傻得刚好。

    他果然只是付之一笑,低头轻点了娇奴的鼻子:“梨儿是个果子,在公子屋里好好长着就是,外头见到你这样的,是要杀人放火的,可不能出去。”

    脸上笑着,宫秋庭也知道不能让她多听这种唆使女子外逃的论调,他不高兴奚容有想离开他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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