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冷风愈盛,雪花又纷纷扬扬地落了下来,老夫人和宫秋庭就站在院中的屋檐下,瞧着那刚受完杖责,形容破败的二人。
万嬷嬷上前替主子问起的话,那二人也不知自己买的奴仆还有这样的身世,但进了这世家高门,若再不坦白,后面不知什么酷刑在等着他们呢,只得将来历一一说了。
话中提及他们是自安丘来的荥阳,买这个奴仆是因为便宜,能干的杂活也不好,他们一心地炮制神仙散,还能让他去和人交易,若是出了事,尽可推到奴仆的头上,实在是一举多得。
这些话断断续续传到屋檐下,老夫人忍不住鼻酸抹泪,宫秋庭又安慰了几句。
万嬷嬷继续问:“将人卖给你们的贩子如今可还在安丘?”
肥妇摇摇头:“我们是两个月之前买了人离开的,现在那家人还在不在就不知道了。”
接着万嬷嬷又问了那户人家住在哪里,才回到屋檐下再将事情细细复述了一遍。
“派人去查,尽快!”老夫人说出这句话是中气十足,说罢便气呼呼地回了花厅。
万嬷嬷只得问还留下的宫秋庭:“少爷,这二人怎么处置?”
宫秋庭的话被雪洗过一般的凉:“拖下去关着,那家人没找到之前,他们还不能死。”
回有怀阁的路又长又冷,吉光在前面打着梅枝挂鹊灯笼,照亮山廊的台阶。
越往上越寒,人影寥落,宫秋庭忽问:“吉光,奚容对大哥很好吗?”
“奚容姐姐的举止不过是善心使然,论及好,不及对公子的万一。”
“他挺会讨人喜欢的。”
不然奚容怎么主动去碰触一个男子。
“说起讨女子喜欢,公子是荥阳城多少女子的闺梦情郎,自然也更讨奚容姐姐喜欢。”吉光拍起了马屁。
宫秋庭声冷若霜:“为何要讨来的喜欢?”
奚容是他的人,合该将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他的身上,从不需去讨。
“是属下失言了,公子恕罪。”
他摆手,另说别事:“待会送些安神香去给大哥吧。”
吉光明了:“是,公子。”
—
在新鲜又华贵的大床上躺着,宫椋羽翻来覆去地睡不下去,奚容去请示过老太太之后,给他熬了一碗安神汤。
但到底折腾了一日,他身子又弱,喝下汤后抵挡不住困意,人终于昏昏睡下了。
奚容轻手轻脚地放下了两旁的纱帐,在外间铺了被子的小榻上躺了下来,睁着眼睛瞧着那金猊香炉的袅袅烟雾出神
老夫人让她来照看宫椋羽,她其实是愿意的,可以说她想一直伺候下去,直到银钱攒够了求老夫人放自己出府去。
回家前一夜宫秋庭对她做的事仍让奚容心有余悸,二公子如今渐渐大了,有了纳自己的意思,可奚容不愿。
反观大公子还什么都不懂,不可能产生将她纳做通房的念头,自己以后慢慢教,他也能将自己当做寻常的丫鬟姐姐看待。
所以待着这边才是安全的。
她翻了个身朝向另一边,可要怎样才能留在这边呢?
二公子的性子,外人只以为清冷淡漠,但实际上任性自傲得很。
若自己表现出一丝不愿再伺候他,只怕会引宫秋庭生气,便不再迁就自己,被下了面子直接将生米煮了熟饭也是可能,只怕会让事情再无转圜的余地。
自己一个小丫鬟,无从反抗,但只要她是“无奈”被老夫人留在这边,为着孝道,二公子也不会把她怎么样。
可今日二公子才说了明天就来接她,自己也该想想明天怎么继续待着这院子里才是。
晚间吉光过来叩门,说二公子担忧长兄睡不安慰,送了些安神的香料来,奚容本就是和衣而睡,起身来开了门。
吉光瞧了眼她那张略显凌乱的小榻,才去听她说话。
屋内有人睡着,奚容声音压得很低:“谢二公子关心,大公子这儿的安神香已经点上了,但二公子送来的自然是好物,我先拿去放好。”
她和吉光熟稔,二人也无需客套。
“既如此二公子也该安心了,奚容姐姐多日不回去,吉光也伺候不好,还得烦请奚容姐姐哄哄二公子。”
吉光大半夜地多跑这一趟也是无奈,但别人知道,吉光还是明白的,宫秋庭这是闹着脾气呢,偏又不知是谁给他气受,只能让奚容来哄。
奚容垂眸掩下情绪,应了一句:“奚容知道。”
吉光得了这句也安心地回去了,他的苦日子也快到头了。
第二日卯时初,天还未见光亮,东厢里就已经响起了动静。
宫椋羽早早就醒了,奚容跟着起身伺候,但他多有不自在的地方,还夺了帕子自己胡乱擦了脸。
奚容心里有事,时不时看他一眼,斟酌着说话的时机。
昨晚她就想清楚了,老夫人现在十分心疼这个失而复得的孙子,他现在又是这样的情况,若是开口,只怕老夫人没有不答应的。
但这也得他自愿开口和老夫人说让自己留下,绝不能让宫秋庭知道是她引导宫椋羽说的。
自己这段时日对他还不错,只要有意无意说几句,应是能成事的。
奚容深吸了一口气,开口道:“昨晚睡得好吗?”
宫椋羽停了动作,看向她点头,被窝里温暖得很,也没再闻到寒冷又熏人的臭味,但他还是不安,所以早早地行了过来,看见屏风外走进来的人影,见到奚容的脸时,他的心才定了。
“我待会就要走了,你一个人待在这个屋里,会有别人来伺候你的。”
奚容说完眼睛看向他,想知道他心中是何想法。
可宫椋羽只是愣住,痴问了一句:“别人?”
“嗯,你虽不认识,但老夫人挑的,想来是极可心的丫鬟。”奚容着意强调了“不认识”这几个字,说完又有些心虚,暗自告了声罪。
人好愣着,也不知听没听到她说的话。
奚容自床边的坐凳上起身,试探性地走了几步,说道:“那我走了。”
手腕终于被人握住,她回头看,宫椋羽的脸上终于浮现了称得上着急的神色,急声喊:“别走!”别让不认识的人来!
没错!就是这样!
大公子,把动静再闹大一点!
奚容心见有望,忙跪下说得更大声:“大公子,奴婢是二公子的人,总会有新人来伺候您的,莫要如此啊。”
这话一出口,宫椋羽果然眼见得更急了,将他的手都攥红了不少,
屋内为了防宫椋羽害怕,只留了奚容一个人伺候,现在外头的丫鬟听见了动静,敲了敲门得了奚容应允进来,就看到了宫椋羽死拉奚容姐姐不放手。
一时间纷纷乱言,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偏宫椋羽见更多人进来,以为是要抢走奚容,把人扣得更紧,还冲她们都丢被子,只是一句话都不说。
有懂事的快步就去请了老夫人过来。
门外很快显出一群人要进屋来的影子,奚容的手腕还被攥着,忙低头跪地,一颗心突突地跳。
老夫人也着急,进来就问:“大清早的,椋羽这是怎么了?”
除了奚容自然没人能回答她。
“老夫人恕罪!”奚容先磕了头,又抬头看向她。
却没想到宫秋庭就在老夫人背后,正安静瞧着她,那目光比月儿还凉。
奚容当真没想到宫秋庭这么早就过来了,她心里打了个突,又低下了头去小心掩藏神色:“是奴婢出言无状,惊扰了大公子。”
“你说了什么?”老夫人急得语气都有些凶。
奚容忙道:“怪奴婢无心言及今日要回有怀阁,大公子就不让奴婢走,奴婢本是想尽本分,怎知弄巧成拙,还望老夫人责罚。”
说完又磕了一个头,是极为惶恐的模样。
幸而宫椋羽只会说一句“别走”,透露不了任何细节,不然真说起来,聪明人未必不会发觉端倪。
“原来如此,”她放下心来,说道:“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你救了椋羽,他现在离不得你也是正常,左右劳你多伺候几日就是,现下多让两个丫鬟同你一道伺候椋羽,慢慢他也就习惯其他人了。”
宫秋庭一直站在后头未说话,瞧着宫椋羽拉着奚容的手,目色却越来越沉。
等老夫人再回过头看他,却并未察觉出孙儿有什么反应。
“虽说只是跟你借几日人,但你在阁上也缺人,不如我让莹烛月钩去伺候你,可好?”
宫秋庭半阖了眼睑,漫声道:“那是祖母信重的一等丫鬟,孙儿不敢夺爱,左右这几日我要出去一趟,回来再将奚容领回去就是了。”
他话似娓娓道来,奚容心底却泛起凉意,二公子和老夫人都默认了自己是他的房里人,此番计谋虽然让她多留了几日,但到底还是要会回到有怀阁的,到时候又该怎么推过去呢。
这头还在打着算盘,那头老夫人就皱眉了,挥散了屋里多余的人,问:“眼看着就要过年了,你爹也打京城回来,怎么这时候要出门去?”
“去的正是父亲回荥阳的必经之路,近日听闻那道上有匪徒出没,孙儿带人去肃清了沿途,才能恭迎父亲回府,那离安丘也近,顺道也能打听一下大哥的事。”
宫秋庭既这样说,老夫人自然没有再阻止的道理,只说:“多带些人,你指挥着就是,穷寇小贼不值当你动手,莫犯险境,接了你爹就回来安乐地把这个年过了。”
孙儿今年也十六岁了,不管入不入仕,这媳妇是得早早地相看起来,老夫人只在心里盘算着,也不在这说出来。
宫秋庭点头:“孙儿省得。”说完瞧了还跪在地上的奚容一眼,就出去了。
老夫人留着多问了些大孙子的情况,知道他昨晚睡得甚好,心里也高兴了不少,且奚容又有帮宫家认回大公子之功,自然要给她赏赐。
见到眼前的金银锦缎,奚容暗暗欣喜,这白来的银子自己可以存起来,往后出去也好有资本个做开铺立业。
但这些自然谁也不知道。
老夫人走后,奚容开始伺候宫椋羽用早饭,推拒了他让自己也坐下的意思。
吃完早饭奚容就忙着去归置昨日送过来的衣衫器皿,宫椋羽像只跟屁虫一样跟着她,奚容索性就让他跟着,同他讲起了宫家的事情。
忙完之后就该吃午饭了,奴婢就是这样,不知不觉就忙过了半日。
午饭后她气还没松下一口,宫秋庭竟去而复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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