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阮元的奏折也到了京城,嘉庆如同往常一般,召集军机大臣商议阮元赔补亏空之法,究竟能否施行。只是这时军机处中,因先前人事变动,也只剩下了董诰、托津、卢荫溥三人。嘉庆看着阮元奏折,也对三人说道:



    “阮元这份折子,你等也都看过了吧?朕以为这两策确实可行,以交代为盘查,钱粮入仓之时,便要求实无隐,这件事,下面督抚早就该做了!这次也传诏下去,入仓盘查,不得怠慢!至于这以比较验弥补……朕却以为尚有一处不便,若是各省府县唯求比较之数,只怕许多下吏又会为了充实仓储,而对百姓课以重赋了。但是也算可行之法,一并传诏,令各省施行吧,只是后面需要附上一句,令各省督抚严查比较之事,若是有滥征钱粮,明显超过额定之数的,一概严惩!怎么样,你们三人还有何异议?”



    “皇上,这篇折子臣等都看过了,确实可行。”董诰眼看嘉庆也没有其他意见,便如此答道:“不过今日另有一件要事,吉林将军富俊到了,听他之言,似乎对于吉林屯垦一事,尚需向皇上禀报,皇上您看……”



    “也好,阮元这赔补亏空二策,你等再斟酌一番,便即拟旨过来吧。”嘉庆这时考虑到八旗生计问题,对于吉林的开垦之事,显然比之前更加上心,便也先让三人退下,道:“快宣富俊进来。”



    过不多时,吉林将军,已然六十七岁的老臣富俊进了奉三无私殿,向嘉庆拜倒。嘉庆也主动向他问道:“富俊,你最近几篇折子朕都看过了,你的意思,还是吉林可以寻出大片土地,用以开垦耕种,是吗?而且,你认为眼下吉林人心未定,不宜募民北上,而是应该先行遣官兵加以屯垦,朕记得没错吧?”



    “皇上,这正是奴才之意。”吉林将军属于武职,是以富俊便依武官例自称:“三年之前,皇上便即下旨,在拉林河进行屯垦,可是三年过去了,拉林河几乎就没有被开垦多少土地。奴才上任之后,也对吉林各处详加勘探,其实拉林河土地确实不适合耕垦,但即便如此,吉林可以耕垦之处却不止拉林河。奴才等详加探访,现下议定,可以在双城进行开垦,那里土质肥沃,土地平旷,是绝佳的垦荒之地。”



    “既是如此,朕也再给你些时间,你去双城试试吧。”嘉庆也点了点头,道:“但你又说,眼下形势,屯垦比招募八旗开垦更加方便,可朕计划这吉林垦荒,本来就是念着八旗生计不足,想着迁一部分京旗回去,帮他们改善生计的。若是屯垦,这……对于京中八旗而言,用处不大啊?”



    “皇上,奴才也向盛京的八旗询问过,即便是盛京八旗,现在愿意北上开垦的人都不多。”富俊也向嘉庆答道:“奴才想着其中缘由,其实眼下虽然多有人称吉林土壤肥沃,可以开垦,但究竟应该开垦何处,尚无定论,能否有效开垦大片土地,现在也未见实行,如此情况,旗人不愿北上耕垦,也在情理之中。更何况这两年冬天天气严寒,吉林其实不宜过冬,也让许多人望而却步。奴才也清楚,眼下吉林流民,皇上虽有禁令,却也……禁不得了。若是流民耕垦数年,无有收成,他们必然和当地旗民发生冲突,到那时吉林恐怕也不会太平。是以奴才之意,便是先予以示范,先行派遣八旗官兵,再征一批流民,在双城开垦,这样流民有旗兵看护,也不致为乱,以后只要双城的地能开垦出来,便可以给旗人信心,告诉他们,吉林有可以耕垦的土地,到那个时候自然也就有人愿意北迁了。”



    “你这番规划,朕听来也有道理啊。”嘉庆自己对于吉林何处可以开垦,心中并无明确主张,也只得依富俊自行垦荒去了。只是即便如此,嘉庆对于富俊的开垦计划也没有绝对信心,只好又向他问道:“这样吧,朕给你一些时间,你先去双城试试,若能开垦出土地,自然是好,可若是不能呢?朕……朕不能一直让你在那一地尝试啊,要不,你也说个年限,大概需要几年,这双城垦荒能有成效呢?”



    “三年。”富俊当即答道:“回皇上,双城之地,先前至少数百年没有经过开垦,所以需要时间固土、试种。奴才请求皇上,将吉林将军一部兵马,暂时改驻双城,与奴才一并屯垦,若三年不成,奴才甘受责罚!”



    “那……你且去吧。”嘉庆也同意了富俊的规划。



    从嘉庆二十年开始,艰难的东北屯垦缓缓拉开了帷幕。



    南昌府城的西北一侧,是南昌最为著名的章江门,章江门外,便是浩荡奔腾的赣江。赣江在乾嘉之时,东北通过鄱阳湖连着江南,西南则可以一路南下,在大庾岭改走陆路进入广东,随即前往广州,这时江南丝绸、景德镇瓷器、福建茶叶,便有不少借由此路南下,一路销往海外。正因如此,章江门外这时也最是繁盛。不觉之间已是初夏,孔璐华在京中结束了治丧之事,便也一路南下南昌,这日正好抵达章江门码头。阮元早已得了消息,当即出门迎接。



    阮家一行抵达码头,便即登岸,阮元眼看前面一位贵妇缓缓立舟,走向自己,自然便是孔璐华了。只是看着这时的孔璐华,从容温柔的面颊之下,却也依稀带上了几分忧愁。向孔璐华身后看去之时,阮元也是一阵欣喜,原来杨吉也登上了这条船,和孔璐华一并回了南昌。只是阮元定睛一看,心中却也忽然涌上一阵酸涩,只见杨吉头上,这时已缠上了一片白布。



    “杨叔……”想着自己少年之时,杨禄高对自己的悉心呵护,自己离扬之前,杨禄高对自己的那番鼓励,阮元心中自也难过不已。



    只是逝者已矣,生者却依然需要将自己的道路走下去,阮元也便打起精神,上前迎住了孔璐华,对她笑道:“夫人这一趟走得真快啊,原本还想着,夫人到南昌尚需两日工夫,不想昨天早上,我在抚院就收到了夫人的信啊。”



    “夫子,这船可不是普通的船啊,这不是你当年设计了‘宗舫’以后,沿江船工仿照你那‘宗舫’造出的‘沧江红’吗?”孔璐华也是淡淡一笑,道:“这船果然不出所料,杨吉说从南昌回扬州,果然只走了三日,我这般逆水西下,从扬州开始算起,到今天也只有七天,夫子造的船,真是让沿江不知多少百姓都因而受益啊。”



    阮元看着妻子,却也清楚,孔璐华谈笑之余,面上仍是带着几分忧愁之色。



    “既然夫人和杨吉都回来了,那今日回了家,我可要给你们好好接风才是。”阮元也点了点头,道:“眼下……确是艰难了些,今日就先摆素宴吧,夫人一路劳顿,却也不能伤了身子啊。”



    说着,一行人也渐渐走进了章江门,向着抚院方向而来。



    章江门之内屋宇巍峨,大半的南昌官署都位于其中,这里在明代本是宁王王府,后来宁王朱宸濠因谋反被王守仁剿灭,宁王府遂被拆分,其中西北部分成为江西布政使衙门,东南部分则成了江西巡抚部院,两府之中尚夹着南昌县县衙,南昌府衙在北侧德胜门处,距离抚院也不远,抚院之南紧贴着江西绿营镇府,东侧则是江西按察使司。是以阮元一行从章江门回城不久,便即到了抚院门前。



    阮元和孔璐华都备了轿子,到了抚院门前,二人双双下轿。只是这时,孔璐华看着抚院两侧的辕门,却忽然又似想起了什么,见阮元走近,便即问道:“夫子,这江西所谓‘会党’,你可都捉住了?”



    “不敢说都捉住,至少眼下江西是要比去年安全多了。”阮元忽然听孔璐华这样一问,却也有些疑惑,心想这些事原本自己书信之中都曾向她告知,孔璐华却何故多次一问?只是一时自己也没多想,只道:“不过我看啊,那些人不是什么会党,所谓谋逆,连个计划都没有,只是许下官职,骗百姓前来出钱买官,这不就是欺诈么?还有些人,打着‘天地会’的旗号,其实是威吓百姓,勒索财产,本也就是盗匪之流,夫人又何必挂怀呢?”



    “可是夫子,你这院墙之上……你来看看却是什么?”不想孔璐华看着一旁抚院墙壁,却忽然眼中一亮,指着院墙东南一角对阮元说道。阮元听了,方才将目光转了过去,这才发现,原来院墙那片角落之中,竟意外多了一个花纹,走上前看时,只见那花纹之上,似有双龙交错,花纹之下还有几行小字,细看下来竟是:牛八毛、张柏龄、方维典。



    “这些东西是什么时候出来的?昨夜守军何在?!”阮元看了这些文字花纹,一时也是大惊,当即向身旁兵士怒道。



    “这……回禀大人,昨夜本是大雾之夜,我等当时实在是……实在是看不清这边的情况啊?”阮元身旁一名卫兵忙回答道。



    “罢了,昨夜抚院守兵,一律罚俸一月!”阮元一边向兵士怒道,一边也走上前来,仔细看着那花纹纹路,不过片刻,已然看得清楚,那纹路虽然成型,却落笔甚浅,看来之前趁夜涂抹之人也多有心虚,草草画了便走。但即便如此,阮元却也清楚,试图在南昌制造恐慌,甚至另有图谋之人,依然存在。



    而更让他担心的,却是那三个名字。



    “你等先将这纹路画下,之后就抹掉吧,剩下的……我自有办法。”阮元知道敌暗我明,不宜妄动,却也只好按兵不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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