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辞去而复返,他实在不想参与进这诡异的相处之中,奈何有要事禀报。

    “世……”

    沈听竹收回视线落在林轻染身上的视线,淡瞥了他一眼,莫辞忙把后面那个字咽下去。

    这事出突然的,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沈听竹,世子不能喊,称公子想必也不对。

    再看林姑娘这一路担惊受怕的样子,指定是没把他们当好人,莫辞硬着头皮道:“大当家,我们该过去了。”

    他说完觉得自己两条腿有点软。

    沈听竹颔首,“知道了。”

    林轻染嘴里吃着菱粉糕没有抬眸,耳朵仔细听着两人的对话,没有听到自己想听的,怅然失望地垂了垂睫。

    “吃好了么。”沈听竹问她。

    林轻染轻声道:“……好了。”

    沈听竹扫了眼桌上的菜,默然起身,林轻染这次学乖了,没有再问要去哪里,跟着起来,只不过她每一步都走得缓慢温吞,可就是再怎么磨蹭,这一小段路也总要走完。

    所幸这次马车没有行得太远,在一处宅子前停了下来。

    沈听竹没有要下去的意思,对依旧戒备的林轻染道:“下车,进去。”

    林轻染搁在膝上的手攥紧了两下,明明是白天,可这里却僻静的听不到一点人声,这究竟是什么地方。

    沈听竹看到她陷在软绸里,柔嫩细腻的小手,勉强可以看见一个个小巧的指头,只不过都绷紧到泛了白。

    他垂眸似是思量了一下,才道:“在银子送来之前,你就待在这里。”

    听他这么说,林轻染紧张不安的心反而落下不少,她一刻也不想再和这个看似无害,实则心狠手辣的土匪头子待在一处,提着裙摆匆匆下了马车。

    马车在她身后绝尘,留下来看守林轻染的两名护卫上前打开门,道:“林姑娘请进。”

    林轻染不会因为他们说话客气,就觉得是真客气,她飞快朝周围看去,这里应该是城郊,除了这孤零零的一座宅子以外,根本没有可以避身之处,也不见人影。

    难怪那人不担心她会逃走。

    林轻染深吸了口气,走进宅子。

    宅子不大,只有几间屋子,庭中还积着一层落叶,显得空落荒寂。

    林轻染微敛下眉眼,看来这里一定是这帮土匪的藏身之处。

    她被带到了一间屋子前。

    “姑娘请先在此休息。”

    身旁的人面无表情地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声音冷峻。

    林轻染看了看他腰上的刀,仍然不敢放松。走进屋子后立刻将门关上,两手哆嗦着将门闩插上,才如同泻力般,浑身虚软的靠在门背上,紧闭上眼眸吐气。

    两江总督府。

    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停在了威厉高大的石狮旁。

    守卫的官兵沉着脸上前驱赶,“好大的胆子,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还不快走!”

    莫辞拿出腰牌,两个官兵对看一眼,立时就没了刚才的架势,面露犹疑地望向马车。

    贺玄冷声道:“还不去通传。”

    进去通传的官兵很快出来,躬下腰恭敬道:“总督大人请世子进去。”

    沈听竹走下马车,声音温而缓,“别忘了拿上给赵总督的见面礼。”

    莫辞从马背上扯下一个黑布包着的物件,“世子放心,属下不会忘记。”

    莫辞跟着沈听竹走进府衙,嘴里品咂了一下,还是世子叫着顺口,那声大当家喊得他只觉得大逆不道。

    赵宣坐在正堂的太师椅上,手中拿着公文在翻阅。

    听见来人的禀报,赵宣笑着起身,走上前寒暄道:“世子远道而来,怎么也不提前派人来知会一声,我好为你接风洗尘。”

    “快快请坐。”赵宣转头吩咐道:“上茶。”

    沈听竹笑声清浅,摇着头坐下,“我一个闲人,今日想着江南的烟雨便下江南来,明日想着蜀地的山河,许就又走了。”

    赵宣了然一笑。

    沈听竹又道:“这不此次途经江都,想到赵总督,便特意前来拜访。”

    赵宣颔首,“我久未归京,与世子也确实许久未见了。”他拨动手上的扳指,转而询问起沈侯爷近况。

    “家父倒是常提起赵大人。”沈听竹端起茶盏,吹开面上的茶叶,“说是大人赴任之后,连个痛快喝酒的人都没了。”

    赵宣听后朗声大笑,心中却存了疑虑,赵家与长兴侯府的交情不过泛泛,他与沈侯爷也还没有熟络到这个份上,是断不会说那样的话。

    沈听竹吃下口中的茶,润过嗓子后道:“差点忘了,我这次来还给赵大人带了份礼。”

    赵宣摆摆手推拒道:“世子太客气了。”

    沈听竹只笑笑,稍侧过脸吩咐:“莫辞。”

    莫辞提着东西上前,“赵大人打开看看吧。”

    两人刚才进来,赵宣便闻到空气中淡淡的铁锈味,如今他一靠近,那股味道就更加浓,掺着不寻常的黏腻……是血腥味。

    赵宣眸光变得锐利,审视着莫辞手里的黑布包裹。

    东西放到桌案上,一圈暗色血迹迅速晕出。

    赵宣容色一肃,不动声色地看向沈听竹,“既然是世子美意,那我可就却之不恭了。”

    沈听竹但笑不语,虚手一抬,示意他打开。

    赵宣想自己为官多年,什么场面没见过,还不至于被一个小辈弄得失了方寸,他从容解开布包,黑布落下,里头的东西跟着露出——

    赫然是一人的首级!

    煞白的死人脸下透着灰青,就这么孤零零的出现在眼前,任谁都会被这骇人的画面所惊。

    赵宣猛地退了一步,他瞬间就认出这是谁的头,方正肃敛的面容上出现一丝称得上慌乱的龟裂,他在心中快速计较后,冷着脸质问,“世子这是什么意思?”

    沈听竹瞥了眼案上的东西,眼里透出困惑,“怎么赵大人不认识么?”

    赵宣心中大惊,话说得僵硬,“世子说笑了,你忽然拿这么个东西过来,说要送我,又问我认不认得,我倒想问问你是何意?”

    沈听竹靠坐在椅子上与赵宣对视,那股子漫不经心的淡然,让赵宣根本吃不准他究竟什么目的,又到底掌握了什么。

    半晌,沈听竹挑眉轻笑,“赵大人怎么连自己发出的通缉令上的人都不认得?”

    赵宣怎么会认不出,可这人根本不是通缉令上的人!

    “我也是得知此地有匪寇流串,却迟迟没能捉拿归案,想帮赵大人个忙,便让暗桩查探,所幸还真的找到了。”

    沈听竹好看的薄唇轻弯起,笑意里带着无害,“赵大人这回可该好好谢我。”

    赵宣一言不发紧盯着他,目光沉暗锐利地逼视。

    沈听竹不为所动,姿态依旧悠然,只话锋一转,笑问:“说起来,赵大人应该早知道我到了上元吧?”

    赵宣一凛冷汗直往下冒,心口狂跳,眼角狠狠抽动。

    他的确一早就知道沈听竹来了这里,这时候京中来人他不可能掉以轻心,可偏偏是他,一个日日靠汤药吊着的病秧子。

    赵宣并不认为他有这个能耐冲自己来,但仍担心会出纰漏,以匪寇的名头给自己留了后路,却没想到早已被识破,还是被这个他根本没有放在眼里的病秧子!

    赵宣眼中一闪而过狠戾,很快又恢复如常,沈听竹既然没有戳破他,那就说明他并没确凿的证据。

    赵宣镇定眯起眼辨认看桌案上的东西,顺着他的话道:“不错,此人的确是在逃的匪寇。”

    “没抓错就好。”沈听竹言笑自若,一语双关,“别回头我好心办了坏事,闹出笑话不说,皇上那边也少不了责怪。”

    桌案上还摆着血淋淋的首级,他却是悠然清逸,不见一点剑拔弩张之意,好像真的是来送礼而已。

    赵宣的心惊一层盖过一层,也笑着与他周旋。

    沈听竹从府衙出来,已经是黄昏时候,赵宣送到马车旁,他抬头看了看天色,再次邀请:“要我说,世子还是留下来一起用个饭。”

    “赵大人不必麻烦。”沈听竹微笑婉拒,“日后有的是机会。”说罢,便拱手告辞。

    沈听竹一坐上马车便后靠在车壁阖眼休息,马车绕过热闹的街巷,朝着城郊而去。

    莫辞走到马车旁,道:“世子,到了。”

    片刻,沈听竹才“嗯”了声,声音带着疲惫的倦意,搁在膝上的手反复握紧,脉络清晰浮现,似隐隐压抑着什么。

    莫辞又等了少顷,他才从马车上下来,眼皮懒洋洋的半垂着,但微拧的眉心和紧压的唇角,还是能看出隐约透着的异样。

    莫辞观察着他的神态,语气含忧,“世子,您可是有哪里不适?”

    沈听竹没有理会,自顾往里走,交待道:“安排下去,明日启程。”。

    莫辞点头,脑子里飞快闪过什么,他快步追上去道:“那林姑娘呢?”

    沈听竹停下来看他,疲态未消的黑眸里划过一瞬的怔愣,想起宅子里还有那么个林大小姐在,他轻皱的眉心松开,稍抬下巴道:“一起就是了。”

    莫辞哪里是问这个,他紧跟着沈听竹的步伐,脸上满是苦恼,“那属下,该如何称呼您?”

    沈听竹慢条斯理地反问,“你之前是怎么叫的?现在问不嫌迟么。”

    莫辞忙道:“属下那不是按您的眼色行事。”沈听竹唇边溢出轻笑,“我什么眼色?我是让你不要节外生枝,不是让你瞎叫。”

    莫辞脑中的弦一紧,世子莫不是要把责任往他头上推。

    大当家是他叫的,人是林姑娘自己认错的,合着世子一身清白。

    莫辞懊恼扼腕,难怪,难怪早些年陛下还是皇子的时候,曾给出过“险诈者,沈峙也。”这样的批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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