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影轻盈跃身, 须臾就追上了男子,无声无息的跟在后面。
清风在后面看得瞪直了眼,“这丫头身手竟如此之好。”
林轻染嫌他聒噪, “还不快跟上去。”
两个人一路追, 紧赶慢赶好不容易才在一处茶楼外追上了月影。
林轻染喘着气, 额上有细细的汗,眼睫上也蕴出了雾雾的热意, “人呢。”
月影指指楼上, “上了二楼雅间。”
林轻染仰头遥遥忘了眼楼上半开的窗子, 心里的那股劲儿不知怎么就有点退缩了。
清风不明缘由,见她累了半天追来,却又不见动作,问道:“小姐, 咱们不上去么?”
林轻染挺了挺腰杆, 屈指将贴在脸颊上的发丝挽至耳后, 有几分负气, “去, 怎么不去。”
要是他再敢说些气人的话,她就再踢上一脚。
走到雅间外, 林轻染抬手欲叩门,想了想干脆一把将门给推了开。
两扇门板晃了晃, 正坐在屋内喝茶的人明显一愣, 宽袖落下的同时, 他抬眸朝林轻染望来, 眉眼稍弯, “轻染。”
林轻染还顿在半空中的手僵硬放下, “谢淮……是你啊。”她说不出心里是失落还是怅然。
月影跟在后面皱了皱眉, 怎么会……
看着林轻染不会掩藏,微黯下来的眸光,谢淮轻轻笑了声,“不然你以为是谁?”
林轻染赶紧摇头,解释道:“我只是有些意外,还以为是哥哥的朋友一路安排。”见谢淮给自己斟了杯茶,她走上前落座,鼻端忽然飘进一股若有似无的药味,细闻之下又寻不到踪迹。
林轻染有些懊恼的咬了咬唇,自己到底在胡思乱想什么。
谢淮将她的神色纳入眼底,明白自己已经落下了一步,不过他多的是时间补上。
“我很抱歉,那日险些让你受了灾祸,好在你无恙,否则我难辞其咎。”谢淮歉疚道:“等我醒过来想去看你,才得知你已经离开,都来不及与你告别。”
林轻染捕捉到他说得“醒来”二字,从遇刺到她离开过了足有三日,怎么会是才醒来?
林轻染这才注意到他眉宇间的一抹憔悴,“你受伤了?”
“看到你坠崖,一时失了方寸,让对方得了空子。”
林轻染旋即又想起在潭下的种种,她止住思绪,又问:“可要紧?”
谢淮摇头,“所幸没有伤及肺腑,已经大好了。”
月影在旁暗暗腹诽,他那点伤与世子比算什么,也要拿出来说。
林轻染松神点点头,“可你怎么会在这里,还有这一路的食宿。”不知为什么,她心里总想听些别的回答。
“其实那日就想告诉你的,我将调任至江宁,原本还要些时日,因为发生了那事,基于各种考量就提前了。”谢淮拿指节在鼻尖抵了抵,“至于安排这些,也是因为遇刺一事想补偿。”
林轻染还是点头,而后将目光转向他身后的插屏,喃喃道:“原来是这样。”
谢淮见她在意的只有后面半句话,就是再温文的性子,此刻也不由得的冷峻几分。
他笑着说,“只是之后的我就没法安排了,我要在月末前赶至江宁,得先行你们一步。”
林轻染不甚在意道:“这有什么打紧的。”仅是一瞬的失神,她又恢复了笑盈盈的模样。
与谢淮谈笑了一番后,见天色不早了才起身话别,“那我们就等到江宁再见了。”
谢淮含笑应允,“江宁见。”
林轻染跨出门槛,身后传来的短促咳嗽声,让她猛的顿住脚步。
快速回头看去,是谢淮正虚握着拳掩在嘴前咳嗽。
对上林轻染凝着的目光,他问道:“怎么了?”
林轻染慢慢摇头,走了出去。
雅间的门再次被合上,莫辞推着轮椅从插屏后走出。
沈听竹坐在轮椅上,本就清瘦的身形较之前更为瘦削单薄,他透过窗子往下望,一眼便捉到了那抹窈窕的身影。
谢淮看在眼里,皱了皱眉,“世子既然身体抱怨,便不该奔波。既然不想相见,就更不该做这些……徒增烦恼。”
沈听竹对他的话不以为意,“谢大人不是都替我斩断了后面的路,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谢淮嗤了声,“世子怕是忘了,我与轻染是自幼的情谊,你说能有什么可担心的。”
听到他对林轻染的称呼,沈听竹眼底终于起了波澜,可他却束手无策,他这样的身体,连拥有她都不配。
良久,沈听竹有些无赖地抬眼笑道:“既然谢大人自作主张让我接下来无所事事,那我就只能跟着你了。”
林轻染是第二日与林诏碰头的,得知一路为他们安排的人谢淮,他也吃了一惊,笑语道:“没想到竟然是他。”
林轻染嘴里咽着糕点,含糊不清道:“我也没想到。”
就算作为相熟的旧人,可这样细心的安排,也很难不令人多想,同为男子,林诏多少能猜到谢淮的心思,他将目光投向认真吃东西的林轻染,忽然想起童年的一件趣事,随口就说了出来。
“咳——咳咳咳咳,咳咳。”
林轻染咳的一阵面红耳赤,月影赶忙倒了水给她,喝下水,林轻染才缓过劲儿,不敢置信的问道:“我真说过那样的话?”
长大了要嫁给谢淮……她怎么会说这样的话?
林诏看着她这一脸震惊的模样,笑得往后仰了仰,道:“有一回天都黑了,你还不肯回府,我去抱你,你就抱着谢淮的腿,边哭边说。”
虽然有十多年不见,但对谢家他还是了解的,若是谢淮做自己的妹夫,倒也说得过去。
林轻染差点儿就要将手按到他嘴上了,臊的满脸通红,“你快别说了。”
这让她还怎么面对谢淮,哥哥都记得,谢淮一定也记得。
林轻脑子嗡的一声响,她后知后觉的想起那日踏青的时候,谢淮说她曾允诺过他什么,该不会就指这个……那他……
脑子乱作一团,林轻染不是个喜欢自寻烦恼的人,既然他没有明确说过,那自己就当不知道,也不胡乱猜。
林诏一路跑商,等回到江宁已经快到四月。
马车进了城门,林轻染就迫不及待的撩起了布帘,和煦的风拂过脸上,连赶路的疲惫都消去了不少。
拐过弄巷就是林府,漆红的大门外已经等着不少人,林轻染探着脑袋俏声道:“爹,嫂嫂,秋芷。”
林老爷锦袍玉带,身姿略显福态,但俊朗的五官仍能瞧出当年的风采,妻子离世便一直没有再娶,一门心思都放在家业和儿女身上。
看到宝贝女儿脸上是遮不住的喜色,嘴里却接连叹气,“毛毛躁躁,毛毛躁躁。”怎么去京城教养了那么久还是这样。
马车才停稳,林轻染就踩着马扎蹬蹬蹬的跑下来,她上下看着林老爷,当即板着脸孔道:“爹,你可是又不听大夫说得,贪嘴多吃荤腥。”
林老爷笑脸一僵,呵斥她,“你还教训起爹来了,进屋进屋。”
林轻染撅撅嘴,转身走到楚音跟前,拉起她的手,盯着她隆起像小皮球的肚子左看右看,欣喜道:“嫂嫂有身孕了!”
楚音被她瞧的脸一红,睇了眼含笑望着自己的丈夫,柔声道:“好了,我们快进去说,祖母还等着你们呢。”
一家人热热闹闹的进了府。
愉悦的谈笑声被风卷着飘到了隔壁院墙。
沈听竹命人支了躺椅坐在园子里晒太阳,隔着院墙就是林府,他没有睁眼,嘴角弯起浅浅的弧度,“是染染回来了。”
这么多天,莫辞第一次看到沈听竹笑,他喉间一哽,“世子,既然表姑娘也已经平安回府,我们是时候该去卫先生那里了。”
沈听竹淡道:“不急。”
他想多陪陪她,或者说,是他想让她多陪陪他。
饭桌上其乐融融,众人言笑晏晏有话不完的家常。
已经年迈的林老夫人也精神气十足,她摩挲着林轻染的脸颊,“我看这京城也不养人,不如江南来的好,都不水灵了。”
林轻染跟着撅嘴点头。
林老爷问道:“你去京城这些日子,可有相中的郎君。”
一屋子的人都瞧着林轻染,瞧的她又羞又臊,“爹,你就那么急着把我嫁出去。”
在家中就催,出去了一趟回来还不忘催。
林老爷捋了捋才蓄胡须,“不然你当爹为什么让你去京城,还不是你在江宁左挑不中右选不上。”
林轻染扭着腰贴近林老夫人,朝他哼了哼,不接话,而是道:“爹你好好的留须做什么,显老。”
林老爷手一顿,“胡说。”他咳了咳,“爹又结识了几位青年才俊,回头你相看相看。”
林老爷从林轻染还未及笄就开始操心她的婚事,唯恐选不中好的。
林轻染抗拒地摇头,想到与别的男子相处,无论是谁,她都提不起一点兴致。
“你难不成还想留在家里把爹的家业败光不成,快换个人家去败去。”这话只是说笑,即便出嫁他也会让女儿一辈子衣食无忧。
“偏不。”林轻染孩子气的与他顶嘴。
林诏与楚音在一旁瞧的直笑,林诏清了清嗓子道:“爹也别急,乘龙快婿只怕已经追了来。”
林轻染在桌下踢他,“哥哥!”
林老爷手一抬,“你别说话。”
林诏道:“爹可知道新上任的知府谢淮。”
林老爷一下就明白了林诏的意思,倒是没多大反应,只颔首道:“谢大人的七公子,来江宁的第一日就来拜会过了。”他往身后指了指,“还住在当初的宅子里,不过这几日好似是去县里巡视,还未回来。”
林老爷捋了捋须,又将手放下,“那就先留看。”他又看向林轻染,“方才爹说的几个青年才俊,你抽空也去见见。”
林轻染瞪着父兄,恼得跺了跺脚,“我回屋了。”
林轻染住的雾月阁在最东边,一墙之隔就是谢家的宅子,紧贴着沈听竹住的院落。
已经好几日了,沈听竹偶尔可以听见那头传来下人略微拔高的说话声,却从没有听见过林轻染的声音。
也是,她说话总那么轻轻柔柔的,怎么传的过来。
“啪。”
有什么飘然落在脚边,还未睁眼,沈听竹就听到了已经久违,让他日思夜想的声音——
“你瞧你,怎么也不牵紧,让它飞过去了。”
林轻染正站在院墙的那头,踮起脚仰着脑袋,眼巴巴想往墙那边看,奈何院墙太高,她个子又不够,什么也瞧不见。
沈听竹看下脚边的纸鸢,弯腰将它拿起,耳边还隐隐约约能听到小姑娘的说话声。
“这下怎么办呐。”
尾音勾勾起,好不委屈。
沈听竹捏着纸鸢的手指紧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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