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芷道:“奴婢去谢府拿吧。”
林轻染头摇地飞快, 发上的珠钗也跟着晃了晃,用手肘撞撞月影,“你功夫好, 过去拿了就回来。”
说完她自己先给否了, “还是算了。”
沈听竹听着眉眼都弯了起来,他低声对莫辞道:“推我过去。”
莫辞将轮椅推到墙边, 道:“让属下来吧。”
沈听竹道:“扶我起来。”
莫辞想劝阻, 却也知道一定无用,只能将他搀扶起来, 沈听竹站得十分不稳,背脊却依然挺直如松。
林轻染又巴望了两眼, 拧了拧眉心, 还是决定回去再扎一个,转过身,一小片阴影自头顶飞落, 林轻染下意识的缩了肩,那一片飞来之物,就划过她眼前掉在了地上。
秋芷乐得往回瞧, “怎得还会自己飞回来了?”
月影眼眸快速一闪, 接话道:“应是那头的下人见了, 知道是从我们这飞过去的, 就给送还了。”
林轻染回身往墙那头望了望,只能瞧见一片天,曲下膝捡起地上的纸鸢,她眉一折, 凑近嗅嗅, 似又闻着那股药味, 浅浅的已经尝不出其中的苦。
林轻染捏着纸鸢的手用力攥紧,她没来由的有些气急败坏,无事总想起那人做什么。
没了放纸鸢的心思,转而问秋芷:“爹可是说安排了那姓张举人来相看?”
秋芷道:“正是,就安排在了西街的书斋,小姐可是要去见见?”
几人越走越远,隐隐的声音飘进耳朵里——
“去。”
沈听竹脸上没什么情绪,抿紧的唇却极白。
林轻染是同楚音一起去的书斋,那名叫张怀的举子生得周正,人也斯文,可林轻染嫌他木愣愣活像个书呆子,半点不解风情。
“我与他说春时光景好,他竟跟我说,春寒料峭多添衣少出门。”直到用晚膳时,林轻染还在念叨。
楚音听了直笑,抚着肚子说:“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再者,这不正说明他为人老实,将来也好拿捏。”
林轻染还是摇头,反正高低就是不满意。
林老爷也不惯着她,“我觉得也不错,张怀为人上进刻苦,门户是低了点,入赘也是可以的。”
林轻染哪里肯,饭也顾不上吃了,急切道:“爹爹。”
林老爷看了看女儿,“好好好。”因为刮了胡须,他下巴光溜溜的,抬手抹了一把摸了空,将手放下道:“夏家在扬州府也是有头有脸的,恰好夏三公子近来随其父来了江宁,明日安排了酒席,你随我一起去。”
林轻染反应过来,爹是在这等着她,小脸一垮,不情不愿的答应。
翌日傍晚,林轻染梳妆了一番,随着林老爷一同离府,马车朝着映湖而去。
夏家父子安排了一艘华美的画舫,船楼上的四角亮着彩灯,纱幔轻荡,船头坐着的琵琶女弹着清词小曲,倒也雅致。
登上画舫,夏家父子出来相迎,夏老爷与林老爷寒暄了几句,介绍道:“这是我那三子,夏书铭,林老哥还不曾见过吧。”
林老爷笑道:“如何没见过,满月酒我可是喝过的。”
夏老爷哈哈一笑,“确实,是我忘了。”
夏书铭斯斯文文的行礼,“见过林伯父,林姑娘。”
早在两人登船时,他一双眼睛就从上到下将林轻染端量过一遍,他见过的女子不在少数,一眼便勾出了她衣衫下的曼妙,此刻落在她裙上目光,更是想将那薄衫窥透。
等抬起眼时,已经将思绪收敛干净,白净端正,浑然一幅君子模样。
林轻染注意到他竟然也生了双桃花眼,正朝自己微笑,她点点下颌,“小女见过夏伯父,夏三公子。”
林老爷两人谈着生意的事,林轻染不耐烦听,百无聊赖的望着湖面,夏书铭时而与她说话,不像读书人的木讷,也没有世家子弟的玩世不恭,林轻染难得愿意多说上两句,却也兴致缺缺。
临告别时,夏书铭道:“我甚少来江宁,听闻此处的六折十二回长廊的景色堪称一绝,不知有没有机会请林姑娘带在下去见识一二。”
林轻染轻颦了颦眉心,想他在江宁也待不久,便托词道:“我这几日都不空。”
夏书铭望着她风折的细腰心里酥痒,却也不急,这样的殊色美人他自然愿意花心思,何况他是为了娶她而来,“无妨,那便等姑娘有空的时候。”
四月一过,几场雨之后,天暖的就尤其快。
沈听竹坐在书房内,翻着暗卫送来的书信,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那姓张的举子家境寻常不说,为人木讷又不圆滑,将来仕途必然不顺,如何能许林轻染稳妥踏实的日子。
而那夏三,在外装得一副端方雅正的君子模样,其实早早就偷摸在外面养了一房外室,这样的人也配肖像他的染染。
接着翻,还有常年习武的,若是动粗,小姑娘那把娇滴滴的身子,如何受得住。
再往后翻,无论好坏,沈听竹都能挑出刺来。
他把书信一合,沉着脸将上头的人全否了。
那日之后,夏书铭之后又来请了林轻染两回,到第三回时,林轻染实在是不好推脱了。
再看一旁唉声叹气的爹爹,林轻染只得让秋芷去回话。
秋芷应声往外走,林诏大步从院里走了过来,手一挥,“不用去了。”
林轻染不解的闪了两下眼睫,林诏板着脸道:“我刚刚得知,那夏三在外头养了外室,连孩子都偷摸有了。”
不等林轻染说话,林老爷先一巴掌拍在了桌上,“竟有这样的事,个混账玩意,不知检点的也敢来求娶我的女儿。”
林诏道:“至于那张怀,家世不看,人品倒是还过得去,就是有个嗜赌成性的姐夫,时常使唤妻子回娘家拿钱,若是沾上,怕也少不了牵头皮的事。”
林诏又接着细数了两个,或多或少都有些错处,他眉头皱紧,“爹,你再相看的时候,起码查清了底细。”
林老爷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这些私隐的事,他还真给忽略了。
林轻染当趣事听着,轻轻睇着两人,“这么说,我不用再见些乱七八糟的人了。”她扬了扬语调,十分高兴,“那我回屋了。”
暮色渐深。
沈听竹近来越发沉静,时常一日都不开口,听到莫辞的脚步声,他在昏暗的天色下翻着书页,眉眼不动,“可都传到林诏耳朵里了。”
莫辞回道:“世子放心,都已经办妥了。”他迟疑了一瞬,再次提道:“卫先生又来信了,世子若是再不回去……”
“吩咐下去,明日动身。”沈听竹打断他,声音被吹来的风打得破碎,“谢淮也该巡查回来了。”
接下来,就不需要他了。
沈听竹来的悄无声息,就连离开林轻染也是浑然不知,她只感觉空气里隐隐约约飘着的药香,在某一日,忽然就没有了。
谢淮新上任,时常忙得接连半月都宿在衙门,也只与林轻染见过两回,说上几句话而已。
五月末,天就明显热了,林轻染穿着轻薄的纱衣,打扇坐在水榭里,口中含了颗冰镇过的荔枝,惬意的眯着眼昏昏欲睡。
秋芷匆匆忙忙跑来,“小姐。”
林轻染懒懒地睁开眼,“什么事,着急忙慌的。”
秋芷道:“长兴候府的公子来了府上,老爷让您快去呢。”
林轻染咬破冰牙的荔枝,甜蜜的汁水布满口中,她一点点吃下,“哪位公子?”
她话说得缓慢,捏着团扇的指间却握紧了。
秋芷歪着头回想了一下,“奴婢也没听清。”
林轻染一下子起身,脑子里思绪纷乱,她垂头理着裙摆,用来掩饰自己此刻的无措,不知第几遍拂过纱裙,她终于静下心,“走罢。”
走去前院花厅,爹爹和哥哥都已经在了,林轻染认出了坐在哥哥对面的人,心里的波澜又一次落下。
有什么沉寂了下去。
她跨进门槛,着月白色襴衫的沈祁回头看向她,微笑道:“表妹,许久不见。”
再次见到沈祁,林轻染还是高兴的,“大表哥怎么会来得江宁?”
沈祁没有细说,只道:“有公务在身,顺道来拜访,也看看你。”一如既往的温柔,让人如沐春风。
林轻染弯起眼,热络道:“那不如大表哥这些日子就住府上,我也好四处带你走走。”
沈祁笑道:“我明日便要启程赶回京中。”
“那么快?”林轻染皱眉。
沈祁颔首。
林诏张罗着下人上菜,“我们边用膳边说。”
用过晚膳,林轻染带着沈祁去客房,顺便带着他在园子里走了一圈。
林轻染问她林氏与沈曦沈纾的境况,沈祁答:“他们都很好,五妹常念起你。”
林轻染一时有些怅然,“……那。”
她张了张嘴又闭上,还是不问了。
沈祁侧目看着她,“我来这趟,其实是有话与你说。”
林轻染微微愣神,什么不得了的大事,竟让大表哥千里迢迢赶来与她说。
沈祁曲起的指节在唇前抵了抵,思量着如何开口,“一来,我是为二弟在进京路上对你的冒犯道歉,二来,我希望你能去见他一面。”
他问了多次也不能让沈听竹开口,还是逼问莫辞,才知道了两人之间发生的纠葛。
就冲沈听竹做的那些荒唐过分的事,他都难以开口让林轻染去见他,但那是他弟弟,他不可能不管。
林轻染藏了那么久的秘密忽然被揭开,无所适从的捏了捏裙摆,道:“大表哥,都知道了……”
沈祁颔首,“我那么说你别生气,我其实能理解二弟那样做的原因,但我不是说他对。”
林轻染一头雾水。
沈祁接着道:“他瞒下病情,掩饰身体的状况,在你面前装得没事,做出那些恶劣的行径……等等,都是希望你将他当作正常人,不会可怜,同情,怜悯他……就像他对雪团那样。”
林轻染听不懂他说什么,什么病情,什么怜悯,那不才是他装出来的么。
她脑子里乱哄哄的,无措地仰头,笑得很不自然,“大表哥……你在说什么?”
沈祁看着她似在权衡,半晌,才终于道:“二弟只剩不到一年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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