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雅桐捡起手机，看了短信，是韩熙发来的。
他说：滢滢，我们不会再见，祝你姻缘美满，子孙满堂。
安雅桐读了出来，而后问她韩熙是不是疯了。
苏滢听到那八个字，想起自己生日那天，礼物被抢了他没解释，送出了这句祝福。
那天，他笑得明朗。
今日，以此为了断。
“小滢。”安雅桐唤道，“昨天台上的临场发挥有点过激了，对韩熙也太武断。他爸一直想跟叔叔和好，难保不是韩静泊自作主张。”
苏滢偎着她：“如果是韩静泊，一定会搞得所有人都知道是他安排我进极光的，还会来找我父亲邀功，所以只能是韩熙，极光来学校只招了我一个，当时我就该察觉的，我哪有那么优秀值得大企业百里挑一呢。”
看到那条白裙，安雅桐想起韩熙手绘的草图，一百多种设计，唯有这件配得起苏滢。
或许在韩熙眼里，苏滢就是百里挑一的。
“小滢。”安雅桐分析道，“别把韩熙一棒子打死。反正你今天就去极光上班了，见着雷总问清楚到底谁托的关系，向人家意思意思，以后就踏实在那儿干呗，别管机会是怎么来的，既然落在你手里，那就把它变成你的未来！”
这是苏滢听过安雅桐讲的最有逻辑的规劝，她接纳了。
将白裙收入衣柜，选了休闲装束，坐公交车到了极光总承包部。
办好了手续，来至企管部门口，碎碎的语音飘了出来。
“要是裙带关系直接入职就行了，咱雷总亲自到学校招人，
搞这么一出，明显是受人之托刻意讨好谁呢。”
“雷总还发话让咱两位部长多照应那小妮子，其实多余，在咱部门刚入职的都是新宠，时间久了就变成野种，她现在呀隆宠正盛。”
“对，在徐部长和叶部长眼里，这新来的就是爱徒、爱女、爱人！也不知道她到底是背景强大还是认对了干爹！”
“简历照片只能看到脸，瞅着感觉人挺干净，刚给她办手续的小杨跟我说，人可瘦溜了，能封个承包部第一腿！”
女人的嘴是放大镜，被聚焦的苏滢淡淡一笑，推门而入。
相处一天，苏滢摸准了部门情况。
除了正副两位部长，其他员工都是女的，几个姐姐每人都有一只皱眉哀叹的面具，趴在键盘上忙得像踩缝纫机。
主管刊物的吕艳喜一心一意拿事业线拼事业，专职侍候部长徐大为。
而负责企业法人治理和公章用印审批的冯霈、何京京、李想三人抱团，效忠副部长叶林。
正副部长貌合神离，吕艳喜与小分队不共戴天。
徐大为是报社出身，故而将所有人都列入编辑之列，出刊也成为部门最出彩的业绩。
职场，顾名思义，是职业的战场，作为新兵蛋子，站队比立功重要得多。
苏滢决定向人多的一方投诚，毕竟徐大为年底就退休了，而叶林才四十出头。
每个团体里，至少有一个掠夺所有人目光的大将军和一个存在感小于等于零的下等兵。
冯霈既为马首，那么就安安静静躲在她身后，在这满是窥伺的污泥中把自己修炼成不发霉的小莲花。
生存法则定好了，苏滢开始熟悉业务，内刊《极致匠心》近年来的刊物合订本码放面前。
正刊是山，记录工程进展和企业大事。
副刊是水，呈现职工才艺，刊发散文、篆刻、书画、摄影等作品。
山水交融，倒是本不错的刊物。
徐部长主抓出刊事宜，正刊给吕艳喜，副刊让苏滢负责。
副刊部分的作者署名频繁出现三个字，尹学辰。
他的文章用词明快，简单的字堆垒一个世界。
翻开他写的《燕巢》，苏滢顿住，韩熙说过，他喜欢在房檐下看燕子归巢，她读下去，字里行间去寻韩熙的影子。
立夏节气的山间小镇，杨花漫天，人与人之间隔了一片白色洪荒。去年来过的那对燕子又在平房的檐下蓄了窝，老辈人说这是爱干净的巧燕，也就由着它们安了家。
风雨不歇的一周时间，泥和草就排列成爱巢，爬上去看时，四个鸟蛋中有一只小黄嘴啄破了壳。
高高低低的山，围住几个相隔很远的村子，路像是总也走不完。大院门前的国槐三人难以围抱，缺了门牙的老太太在树下乘凉，蒲扇摇来几只腻虫，落在黄色背心上，一捻便留个黑点。她又在宣扬那些古树有灵气的邪门事件，瓮声瓮气，带死不活的。
只看了开头，苏滢便抑制不住泪流满面了。
耀眼的韩熙，冷漠的韩熙，卑微的韩熙，不可一世的韩熙，独断专行的韩熙，苏滢就快被这个名字吞没了。
他懂她所有眼神，她却对他的童年一无所知。
她在这些文字里找到了儿时的他，向着太阳奔跑，仰着头看燕子搭窝。
他最后的短信说，不会再见。
苏滢心里一紧，泪水又滴了下来，她不知自己为什么难过。
洛攀对她说不可能的时候，她只是委屈，可以倾倒出来的委屈。而此刻，呼吸被什么阻滞，已经哭得不成样子。
苏滢抹了抹眼睛，去卫生间洗脸。
手机响了，唐觅打来语音。
她赶忙接起，对方已经不生气了，说要抱她大腿，要她请客吃火锅，要认苏乾宇当干爹，又问她校园招聘会究竟是谁安排的。
“雷总去转工地了，我见不着他。”苏滢说，“不管是韩静泊还是韩熙，大费周章招我进来无非为了讨好我爸。行，那晚上见面再聊。”
苏滢敛好情绪，抬眸间，有个男孩子正在门旁注视自己，西下的太阳仍有耀目的辉，可有他的地方，光线似乎避而远之。
苏滢在这严酷的夏天竟觉得冷。
个子跟韩熙相仿，年龄比他小一些，骨架也更单薄，这人的眼瞳是浅褐色的，不像韩熙的黑眸那么深。
苏滢无意识地对比着，直白地望他好久，而后突然道：“这是女厕！”
那人侧开身子，门牌没写男女，只画了一道胡子。
苏滢看看身后的便池，悻悻溜掉，出来才发现女厕的标志是高跟鞋。
下班了，她将几本刊物塞进包里去等公交。
尴尬偶遇的男孩也在车站，苏滢回想着，不知她与唐觅的对话被那人听到了多少。
他们上了同一辆车，走入同一个小区，上了同一部电梯。
轿厢里的苏滢按下14，那人却没动。
苏滢将包背到前面，心想这漂亮小伙别是听到韩家的名头，料定她家世煊赫，跟来绑架的吧？
他似乎看透，浅笑道：“科研城项目财务主管住1405，我是来找她的。”
苏滢记得刊物报道过科研城项目因为bi术深度应用提前半年竣工。
下了电梯，她朝1406快步而去，进屋后，贴门窃听隔壁动静。
“帆姐，总会和财务部都签完了，给你带过来，明天你就可以直接去甲方谈了。”
“害我们尹大官人多跑一圈，奴家真是感激涕零。”
“跑腿费！”
“贰，佰，伍，拾，亿，元，整，微信给你发过去了。”
“姐你要老这么玩的话，更嫁不出去。”
“什么叫更？”
“自己领会。”
“本想留你吃个饭，嘴太欠，此环节取消。”
“能留我尹少吃饭的，要么长得沉鱼落雁，要么会烙韭菜盒子。”
“尹学辰，你他么快滚吧！耽误我看容可谦新剧。”
隔壁的门关了，笑语也骤然断了。
苏滢取出包中刊物，原来他就是《燕巢》的作者，不止文风，他与人调侃的感觉也像韩熙，他说的剧就是刚开播《侧逆光，轮回十七》。
陪韩熙做头发的时候，那部剧才刚刚杀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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