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第一个来到练习室,脑子里逛荡着越来越难控制的意识以至于感官系统常常出故障。窗外,支离破碎的光团着一道影子,他似乎花了一个世纪的时间才确定那真的是许轻。
“学辰。”她没有叫他的全名,这让他感到意外或者说是另一种形态的不安。
许轻提着保温饭盒来到他身边:“我爸怕你累病了,让我来看你。”
学辰想接过来的饭盒被移开了,她说:“别碰,这是给可谦的。”
“他一般八点过来,你可以在大厅等。”见她不走,学辰问道,“你有话跟我说?”
“听说我爸给了你一张卡,我最近看上个包包,你泄露我跟可谦的秘密,是不是应该有点补偿啊?”
垂首,沉默,他身心都是瘦削的,有别人无法窥视的冷。他没说话,把卡给了她。
许轻欣然接受:“算你识相,不过这么痛快地给我,也证明了你做贼心虚。”
“没事的话,我要开始练习了。”学辰换上了道服,他的挺拔与容可谦不同,从背后看,孤零零的清瘦灌满了比极地还要寒凛的风,仿佛一只无人能懂的灵魂附着在无边无际的空旷。在她面前,他显得那么低微,那么轻。
低估了膝盖的伤痛,踏上跑步机就死死摔在地板上。许轻掀起他的裤管,密密麻麻的伤犹如疯长的爬山虎。她说:“给你擦点药吧,回去跟老许也算有个交代。”
“不用了。”学辰漠然一笑,如果她对自己的关心是慑于许励航的责罚,他宁可不要。
“当初,可谦红的时候,我爸对他可是很精心的,现在遇到瓶颈,他就换了个宠物来养。风水轮流转,奉劝你好自为之,照顾好自己的身体还有这张清纯的脸。为了一个演出机会自残自虐,不得不敬佩你们这种人,对自己都这么狠,对别人还不得下死手!”许轻指甲上的水钻散成破碎的星子,点点光影在他的伤口嬉闹。
她离他那么近,可她的温度,他拾不起来。
学辰觉得很讽刺,被人俯瞰的滋味他习惯了,可是许轻每一句嘲弄,都能让他的自尊垮塌。
敌意,可能源于立场,也可能发自本能。
许轻厌恶他情有可原,他的定义只是一个仆役,一条狗,而他拥有的只是利用价值。
没过多久,容可谦到了,教练给他和学辰安排了一间专用练功房,许轻没走,乖乖坐在角落里,不打扰他们的练习。
对打时,容可谦控制距离的能力很差,起腿的机会总是错失,横踢速度也不够快,节奏全由学辰掌控。
“学辰,实战这一局我还是放弃吧,老胳膊老腿禁不起折腾了。”容可谦就地躺下大口喘息。
学辰扔给他毛巾,笑道:“你才比我大7岁,干嘛装老人家。”
“出道至今,像芳时给我预测的生命曲线那样直线上升,事业越顺利越容易患得患失。”容可谦伸展双臂浅浅一笑,“不停地换造型,换包装,换定位,迎合市场。想跟小轻在一起还要偷偷摸摸,有时候真的分不清楚是为角色而活还是为名利而活。”
言及此,学辰了然,一面从对方眼睛里探寻着谎言的纹路,一面澄清:“你和许轻的事,不是我传出去的。”
容可谦脸色微变,抱歉地摇了摇头:“我不是那个意思,从第一次见面我就感觉到,你身上有股宠辱不惊的小劲儿,也正是因为这股劲儿,我很肯定,你不可能为了赢我出卖朋友。”
崇拜容可谦只因他浑然天成的灵气太过纯粹,冷漠是懒洋洋的,和他一样,而真实的他比表象还要清透,思想没有杂质,认谁都自愧不如。
学辰险些被他的表象迷惑了。
高强度的魔鬼训练终于结束,学辰放空自己,只想好好睡一觉。容可谦约了组里的年轻人聚餐,硬要拉上学辰,他想推辞却不能,他要看看容可谦耍什么把戏。
烧烤店里,容可谦有意说和,让陆明晓几人向学辰敬酒。
陆明晓一向心高气傲,许励航常说他是头驯不服的小牲口,今夜的他依旧我行我素,举起一杯白酒泼到地上:“敬天,敬地,敬人,其他的,我可不敬。”
黎潇迎上学辰的目光,为他倒酒,这个人是芳时的盐颜代表,土生土长的花莲人,举手投足温润儒雅,他满的酒似乎比别人杯中的多存了几十年。
学辰一饮而尽,听黎潇问道:“家父也从事建筑行业,听说你以前在北京的时候在工地做事,具体什么职位?”
“工长。这个岗位分很多种,钢筋工长,水工工长,机电工长等等,我是土建工长,主要负责协调生产进度。”学辰回答着,警惕着,小心应对这场围攻。
只顾吃菜的付之德闻言扬起下巴:“演艺圈的水可比你们工地深多了,你觉得你能适应吗?”
学辰自顾自笑了:“演艺圈和建筑业本质上是共通的。不管工长还是演员都很难熬出头,无论工程的打磨还是角色的打磨,成功都不是一蹴而就的。”
陆明晓侧头看着容可谦,闭目而笑:“在工地熬不住,一见这么好的机会就死命抓着,终于知道你为什么费尽心机了。”
黎潇应道:“《中庸》有云:君子居易以俟命,小人行险以缴幸。现在这世上,有些人坦坦荡荡等待水到渠成的天命,可有些人宁愿冒险求得偶然的幸运。”
容可谦拍了下案几:“我最讨厌的就是刚出道时急功近利的自己,如果能重新来过,我会选择像学辰这样。把到手的男一推出去公开竞争,不是每个新人都能做到的。”
默了半晌,陆明晓看了看表,提醒大家表演课程就快开始了,而后随黎潇和付之德一起离开了。
麦盟知道三个小伙子背地里为难学辰,所以动用私人关系单独给学辰安排课程,除了跆拳道培训,学辰是不与他们共同上课的。
三人走远了,容可谦对他说:“许总对你很特别,连课程安排都跟他们不一样。”
学辰道:“因为我值得!”
忽听门外有人轻蔑一笑:“你血统跟我一样高贵,当然值得!”
是许轻,她只此一言,继而专注地烤海鲜,鱿鱼和扇贝在篦子上排列成行,把烤好的海鲜夹给容可谦,而他又转给了学辰。比嗟来之食更难下咽,他没有吃,推辞事先有约便出了门。
回宿舍的路上,一群初中生模样的女孩子密谋着什么,在容可谦和allen对决的巨幅海报上涂涂画画,用随身带的口红和眼线笔。
她们大笑着跑远了,留下一张滑稽的脸。
他与容可谦并肩在纯黑底色,两道霞光耀在眼角,心脏位置有动感的爆炸气流,如喷薄的岩浆。
海报底端写着:谁能引爆你的心?
对着海报上面目难辨的自己,学辰摇了摇头,拿衣袖拭着那些彩妆,徒劳的摩擦停不下来。
粉盒碎在脚边,唇彩和眼影掷在身上没什么感觉,痛是从体内生发的。那群女学生们去而复返,直接攻击他本人,口中小声咒骂着。
一动不动,微笑看着为容可谦失去理智的女孩子们,这也许是最好的还击。
女生们再一次跑远了,学辰的衣服花花绿绿,像个流连夜场的公子哥。
展开双臂迎着风,托起星空继续前行,每一座建筑古老而不陈旧,一砖一瓦都是写不尽的故事,招牌上的繁体字如同密码,畅通了古今的历史文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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