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乾宇在家中为韩熙安排了专属房间,就在苏滢对面。家具陈设考究至极,还在阳台处设计了办公区域。一家人的心思全在韩熙的病情上,照沈冲的方子开了汤药,可韩熙喝一次吐一次,被折腾得更加憔悴。
苏滢看不过去,劝他不要治了,韩熙不肯,他照例吃药,重复做着无用功。
他要给她一个无恙的未来,必须先把自己医好。
最终是彭巍想到了办法,推荐了一家口碑不错的心理诊所。
诊所的咨询室,苏滢看到一个30岁上下的年轻男人,英俊,温和,有着与气度相匹的伟岸身形,高贵装束下的四肢协调成一种刻意的精确,整个人看上去就像一款价值连城的金表,滴答,滴答,从他习惯性的不带情感的微笑里漏下一缕缕皇族的修养。
苏滢对于这个傲慢又谦卑的矛盾体的第一印象不好不坏,只是好奇这个帅到人神共愤的心理学专家究竟害了多少女病人为他相思成疾郁郁寡欢,或许,还有男病人。
“邱医生你好,我是彭巍介绍来的。”
“你到1号诊室,半小时后进行催眠。”邱医生几乎没抬眼,修长的手指没有关节似的,在键盘上精确一按。
苏滢想扯下他的执照验验,问道:“敢问您是哪所大学毕业的?”
“stanford”名校出身的邱医生还没有发现自己弄错了病患。
斯坦福大学的心理学专业在美国数一数二,又是韩熙的母校,可苏滢对他的专业并不放心,她不耐道:“病人不是我,是我男朋友。”
邱医生不显半分尴尬:“那么,请你男朋友去1号诊室,半小时后进行催眠。”
苏滢有些恼火,韩熙是随后到的,绕了很远去找停车场。
“韩熙。”苏滢抱住他,“彭叔介绍的医生是个什么鬼?我本来想跟他沟通你的事情,结果他什么也不问就要催眠,他还是你校友,斯坦福的。”
韩熙怔住,蓝茵也在那所大学,那时,他是她的小白鼠。
他进了1号诊室,百叶窗透出微微光亮,窗边有个蚕茧型的吊床,心理诊室的陈设都是差不多的,空间密闭,采光也舒服,却空得让人悬浮。
“随便选个能躺下的地方,我们开始。”邱医生果然像苏滢形容的那样干脆利索,然而一个不懂倾听的人可以成为催眠师?他甚至连基本的沟通和引导都省掉了。
不过他的声音似乎在哪里听过,韩熙无法将面前的人与记忆里的片段对接,他完完全全是个陌生的人。或许心理医生都有如沐春风的声线,韩熙也就不再多想。和蓝茵在一起的日子多在校园,对于心理学的课程他也略懂一些,于是问:“没有答卷?”
“没有。”
“没有催眠敏感度测试?”如果我进入深度催眠状态,醒不过来怎么办?
“没有。”
“诊金多少也不提前沟通吗?”
“能问出这三个问题,证明你对催眠有一定的理性认知,学过心理学?”邱医生略看他一眼,递来收费标准的卡片。
“没有。”
“看过心理医生吗?”
“没有。”
“没有?”邱医生扯出的笑很复杂,虚实不定,问话更像是一句讥讽。
似乎只是睡了一觉,实际上也只是睡了一觉,不菲的诊金就扔出去了。
苏滢在韩熙缴费的时候去找那位高大上的邱医生,钱不能白花,她要问清韩熙的病情。
诊室空了,沙盘中是一片白色荒漠,边沿立着小小的瓷娃娃,那娃娃身披婚纱,空洞的眼睛正对苏滢,好像有千言万语漂浮在空气中,只等她来。
苏滢感到自己被一只凄厉的死魂灵缠住了,双脚陡然无力,她清清楚楚记得报道中那些生僻单词拼出的蓝茵绝美的灭亡。
她扭过脸去,几张纸被风吹落在地,是催眠中的问答记录。
对你来说,最重要的人,是谁?——茵茵。
是你女朋友吗?——嗯。
你们很相爱?——是。
现在我会从1数到10,这段时间,你回到和她相识之初的场景,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她对我说,把心给我。
然后呢?就在那一刻,你爱上她了,对吗?——是。
你有过轻生的行为,手腕的疤也是因为她?——是。
原来在他的潜意识中,有且只有蓝茵。
对蓝茵,他可以言爱,可以自裁,而对自己,从来都吝惜那三个字。
纸片又被风吹落,门开了,邱医生说:“茵茵小姐,接下来的治疗我希望你能配合,药开了一些,但真正能治好他的是你。”
苏滢掠过他,邱医生误把她当作韩熙的解药,而她中的毒又有谁来解?
仅仅一次治疗,韩熙精神好了很多,生病的更像是苏滢。
出了诊所,崔京南已候在停车场,有几份文件急等太子爷签字,交代完工作,韩熙回头,苏滢一步未移,定在冬日的骄阳之下,灵魂冻成了冰块。
探探她额头的温度,韩熙说:“站在那儿发什么呆?”
她没笑,单刀直入:“我父亲,我哥,周叔,彭叔,大爷大妈,甚至方依,他们都叫我小滢,为什么你偏偏叫我滢滢?”
这个问题,韩熙不能答。“滢滢”二字的出处自然源于蓝茵,而蓝茵这个名字是他们之间的大忌,就像洛攀。
她抓起他的手腕:“这道疤是怎么来的?”
这个问题,韩熙不敢答。关于大院的一切都要掩藏,他不能把习惯了光明的人扯入黑暗。
他诚实的反应被苏滢曲解为默认,叫她滢滢是为了怀念蓝茵,那一道疤是为了祭奠蓝茵。
从始至终他心里只有蓝茵。
那我苏滢算什么?
在生死相许的两个人中间横插一杠子,连个替身都不如。韩熙在初见蓝茵时就把心给了她,再也收不回。
问答记录中,他潜意识的宇宙完完全全被一个死去的女孩占据,在那个浩瀚无垠的空间里没有她苏滢的立锥之地,连勉强容下她的缝隙都被一种名为刻骨的水泥抹平了。
苏滢转身走了,韩熙片刻失神,对崔京南说:“去查刚刚给我治疗的医生,他姓邱,毕业于斯坦福。”
韩熙开车来到极光楼下,正见苏滢独自走进一家陕西小馆,他跟进去,坐在她对面,看她吃完两份红油凉皮,他在她面前隐形了。
她回了办公室,他坐进车中,又是一场冷暴力。
不多时,韩熙收到崔京南传来的资料。他终于想起邱医生的声音为何似曾相识,他去过他的工作室,躺在蚕茧形的吊床,听到蓝茵叫他学长。
下班时间到了,苏滢颠着双肩背出门,韩熙鸣笛,她装聋作哑,将他视作殊途之人。
直到一声巨响,惊呼声中,韩熙的车撞向极光工程总承包部的文化墙。
苏滢徐然回首,面色如纸,拉开车门坐上副驾,确认他没伤着又冷下脸来匆匆要走。
韩熙扣住她的手,身体也倾过来,那是与她共赴一生清欢的距离。
苏滢挣脱不过,恼道:“我看到了,你的催眠记录。”
韩熙翻动手机里的照片,崔京南从诊室的垃圾桶捡来撕碎的纸片,重新拼凑之后拍下的。
“邱医生是蓝茵的学长,蓝茵带我去过一次他开的心理诊所,当时我睡着,没和他见面。现在问题来了,你信我,还是信他?”比起邱医生,韩熙更像个专业的催眠师,一字一句强势掠夺人的理智。
没有医生会撕掉病人的治疗记录,记录定是邱医生杜撰的问答,并非出自韩熙的潜意识。
“拆了咱俩对他有什么好处?”苏滢信了自家男人。
“若你为我自尽,数年之后我又另结新欢,洛攀会不会也这样对我?”这个例子真是贴切得不能再贴切了。
邱医生喜欢蓝茵,此爱经年,物是人非,可他还活在执念里,再把执念发酵成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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