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辅料市场里,采购员来来往往,交换着彼此公司的惨状,裁员、撤专柜、贱卖库存还算好的,有些公司的老总变卖家产都不足以扭转颓势。谭歆竹走在这一片低迷之中,选了几款料卡塞进包里,顺便给自己买了件便宜的睡衣。
无论男装女装,哪家公司死得慢一点,就跳槽到哪里。
品牌的死与生,就在这嘈杂而焦虑的交谈里,就在每一个采购员的口中。
谭歆竹才不关心君轶经营状况如何也不在乎那些真真假假的情报,只要韩熙发得出薪水,她就为他卖命。
这与忠诚没什么关系,她只是单纯地想要赚钱。
四顾之时,发现绅骑副总洛攀也亲自来挑选面辅料,她不想打招呼,转身装作看不见,动作太过潇洒以致于商贩手里的酸辣粉一点儿不落地扣在她身上。
越擦越邋遢,她索性脱下羽绒服,那是她最贵的一件衣裳,真他么的点儿背!
商贩掏钱给她干洗费,她没要,瑟缩着身子往大门而去。忽而一股暖意从背后包裹,她回头,是洛攀将自己的外衣给她披上。
第二次了,在她最需要的时候,他恰好就在身后。
今天的洛攀看上去精神多了,他眼中含笑,说他家就在附近,不介意的话就去他家歇歇,等衣服洗干净再走。
房子是他租来的,两室一厅,地段不是很好但格局还不错。进了房门才发现暖气出了问题,冷得要命。
洛攀将自己的珊瑚绒家居服给她,又去楼下洗衣店帮她清洗羽绒服,这一等就拖到了中午。
洛攀简单做了些饭菜,谭歆竹着实饿了太久,风卷残云吃光了,到阳台上汲取阳光,男生的家居服在她身上也有了清新明媚的硬朗线条,她的影子印在洛攀脚上。
“洗衣店的阿姨一定知道我最怕一个人吃饭,所以故意磨蹭到这么晚,留你陪我。”洛攀笑道。
“有什么怕的?”谭歆竹问,原来他跟她一样,害怕孤单,逃避一个人吃饭。
洛攀说:“我曾在白俄工作过一段时间,语言不通,东西也吃不惯,看了病却拿不到药,因为医药分离,最近的药房在20公里外,我没车又舍不得打车,所以只能缩在被窝里吃泡面,嗓子发炎,可汤是辣的,越喝越疼。”
谭歆竹推开窗子,笑容映入阳光,她的眼眸骤亮:“苏家宴会上,你也挺找死的。你跟苏滢到底怎么回事?”
洛攀被她的追问击败了,轻轻摇头:“我认识苏滢的时候,刚刚交了个女朋友,当时只是把苏滢当小学妹看待。寒假带我女朋友回家,可她见我家里穷得叮当响,当天就走了。”
“嫌贫爱富又势利肤浅,让你父母难堪难受,可见也不是个有教养懂孝道的人,早点看清不是坏事。”
“从那以后我知道应该要找什么样的女孩,很简单,信得过我,等得起我。苏滢就是这么个傻丫头,成天围着我制造偶遇,我请客她只点素菜,开始我以为她不吃荤,后来才知道她是故意给我省钱。”
“这么说是苏滢先喜欢上你的?”她继续八卦。
“可我总是忽略她。”
谭歆竹说道:“即使没有韩熙从中作梗,你早晚也会知道苏滢的父亲是谁,那个时候你还是会做同样的选择,因为比起苏滢,你更在乎自己的父母,不愿意让他们承受门不当户不对的压力,不想让他们诚惶诚恐地在苏乾宇面前抬不起头。”
洛攀望向她的眼睛,不待对视又悄然移开目光,这样的话,连他最好的朋友都说不出来,面前这个交浅言深的女人怎回如此了解他的心?
谭歆竹见他不语继续说:“我前任的亲妈为了阻挠亲儿子娶我这个外地人,什么绝技都使出来了,我本来想跟她斗争到底,可我妈跟我说,我要是嫁给这样的人家,就等于把她的心肝摘下来让人踩在脚底下。就为这一句话,我痛痛快快分了。他四处找我,而我就四处打工,躲得远远的。”
没有根基,自我流放,他和她太过相似。洛攀刚欲开解,电话响了,他下楼去取衣服,把她送到地铁站。
“我查过了。”他对她说,“君轶生产、企划和采购三项重权握在你手里,你可不可以帮我毁掉韩熙的公司?”
谭歆竹从他抖动的双唇看到一种奇妙的现象,呵出的白气似是无数个散落的生命,遇上阳光就功德圆满,去了下一个轮回。谭歆竹始终相信,如果一个男人有着薄凉之心,那他无论如何也装不成暖男。“毁掉”二字他尽量说的狠戾,可怎么也掩藏不住内在的良善,他让嫉妒发酵成恨,而他自己却与仇恨撇清了关系。
洛攀真的不适合黑暗。
谭歆竹挥手告别,没说再见。
回到公司,她整理好料卡要交给韩熙定夺,汪敏嘉摆手,示意她现在不方便进去。
韩熙的办公室里,苏滢正在训狗:“你又不按点儿吃饭是吧?好了伤疤忘了疼!沏这么浓的茶,染布用吗?”
几个颇有眼色的设计师和设计助理,在草木皆兵的气味中分辨出无固定化学式的致命分子,于是排起队列集体上厕所,把安安静静的空间留给自己的老板和未来老板娘。
员工一声不响全部溜走,可见他们在外面什么都听到了,韩熙郁卒:“你真把我当狗来养是不是?”
“你不愿意呀?”苏滢睨视着他。
“没有没有没有。”韩熙求饶,“我随便当我当狗溜都行,不过在我下属面前,稍微留点面子好不好?”
“我们徐部长说了,填不饱肚子还要什么脸面?他说了那么多屁话,就这句是真理!”
韩熙不敢顶嘴,细嚼慢咽吃光她带来的饭菜,继续画着五色系列草图。
“我要亲亲。”苏滢坐在他腿上撒娇。
“我去刷牙。”他不依,抱她下来。
“我不嫌弃你。”
“你要讲卫生!”
爱意叫嚣,电光火石,谁还顾得上讲卫生?苏滢刚要闭上眼睛,有人敲门,她吓得连退几步。一见来者是谭小狐狸,她端端坐在沙发上。
“你们公司没有员工手册吗?为什么两次见你都是在不合理的非办公时间?”苏滢对嫉妒这种情感难以熟练控制,除了在语言上表现出毫无风度的尖酸刻薄,她不知道如何驱散在心口吸食血液的隐身水蛭。
难怪自古后宫不得干政,王的女人是不讲道理的。
谭歆竹抬手指指钟表,1点零3分,刚好到了上班时间。
苏滢完败,不情不愿溜走了。
谭歆竹靠近了些,压低声音朝韩熙说道:“上午在市场偶遇洛攀,他要我做间谍,毁掉公司,希望韩总彻底排查,清除后患,尤其是从绅骑跳到咱们公司的员工,除了我,也许他还会安插别人。”
从百叶窗望出去,刚好可以看到苏滢恹恹的神色,韩熙不觉一笑:“谭歆竹,你来的时间虽然不长,但是工作表现有目共睹,不仅专业能力让人折服,还有作为领导者必备的感染力和影响力,所以,我要升你做总监。条件是你答应洛攀的要求,除了墨凛系列不准动,其他的,他要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
“好。”谭歆竹挑目,“希望韩总尽早帮我办理升职手续,现在是月初,我可以拿到整月的总监待遇。”
见韩熙点头,谭歆竹退出门外,整个过程她冷漠、孤高、强硬,可丝毫感觉不到她有什么失礼之处。她语调抑扬,神色坚毅,舌尖开着莲花,胸有惊雷而面如平湖。这个女人,用自己的刻度去丈量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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