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传来软糯的狗叫声,怯生生的,带着娇弱。

    韩旭眼睛亮了,酝酿的泪水也断流,含笑拉着苏滢迈出高高的木头门槛。

    短毛的小柴狗,周身土黄土黄的,绒毛被风吹出一个个小漩涡。

    “嫂子。”韩旭抱起狗,护在胸口,“我哥说你想在结婚之后,养一只猫或一只狗。这是他四个月前托我养的,是个女孩,他取名叫芭比,苏芭比!”

    苏滢别过脸去:“你哥真抠,也不挑个好品种。”

    “这是捡的,他说你天生喜欢野种,不会嫌弃芭比。”韩旭摸摸小狗,“而且芭比有品种啊,中,华,田,园,犬!”

    苏滢展了笑颜,深隽的,停不下来的涟漪在眸中漾开。

    “我今天能带芭比走吗?”她伸手去碰小狗的额头,那对眼睛漆黑漆黑的,迟缓转动。

    “那不行。”韩旭唇角上扬,坚定而倔强,“见了你俩结婚请柬,才能给。你准备什么时候嫁给他?”

    “时刻准备着!”苏滢来到柿子树下,悄声对他说,“你讨厌韩家吗?”

    小孩子垂了头,默认。

    “可惜出身不能选。”苏滢柔和道,“我跟你哥结婚之后,不会再跟韩家往来,但是,我们家里,会给你留出一个房间,你可以随时来看芭比。”

    “将来还能随时去看大侄子大侄女!我答应过我哥,以后帮他看孩子。”韩旭放下了狗,捂嘴笑着,“我哥被你藏哪了?什么时候能见他?”

    苏滢揉乱他的发帘:“婚礼会给你发请柬的,但你爸妈没有!”

    韩旭笑得更欢,挠着脑袋看狗,芭比耷拉的耳朵突然一竖,警觉地朝大门外汪汪,又怂颠颠地躲到韩旭脚边。

    客人到访,是学辰。

    见到苏滢,他先是一愕,随即笑得风起云涌,晨星般的眼睛,渐渐弯起。

    韩旭瞩目良久,想起哥哥曾经醋意十足地对刊物上的尹学辰指指点点,还让他把溢美之词都改成贬义的,此间,“娘炮儿”现身,比起荧幕上的明朗耀眼,更多了几分清澈凛冽,他靠近门旁,与巨大的墙面连成一体,就像峭壁上根茎浅薄的野草,迎着山风,将自己伪装成水墨画中一缕花青。

    苏滢看得迷了眼,问他:“你找韩静泊?”

    学辰摆手:“有文件让颜婉签字,她是公司财务总监。”

    “你一周前就知道嘉合幕墙是谁引进的,干嘛不跟我说,直接告诉咱爸?”

    “我们男人的事儿,你瞎掺和什么?”

    两人对笑,笑得韩旭心里发毛:“嫂子,他没我哥好看!”

    孩子气鼓鼓的,芭比也叽歪了几声。

    学辰对他深揖:“你哥秀韵天成,艳绝寰宇,本少可不敢跟他争头牌。”

    韩旭咯咯乐起来,躬身一鞠:“嫂子,尹哥哥,那你们聊,我哥给我定的练字时间到了。”

    学辰进了正房,说明来意,颜婉倒茶迎客。

    韩静泊与他擦肩,未打招呼,到院中叫了苏滢往庭院深处而去。

    行至书房,韩静泊指着隔断柜上的檀木箱子,沉声道:“这里面是我写的信,一封都没寄出去,就这样存了20多年。”

    “写给我爸的?”苏滢冷笑发问,“真想悔过,就不该一而再再而三地损人利己!”

    透过窗,韩静泊目光灼灼地望住庭中那株柿子树,像在守护什么类似来生可见的东西。

    “这柿子树跟我同岁,今年明显老了,只结了58个果。老苏带你妈妈来过我家一次,那会儿我们才20出头,你妈爱吃柿子,连着吃了5个。”

    苏滢散了厉色,不觉一笑,嘴角涩苦。

    韩静泊也跟着笑,深邃的瞳孔烨烨如火:“你像她,也像你爸,认准了一个人是黑,那就脏得无以复加。”

    冷风徐徐透进来,临窗而立的韩静泊英挺的身姿也被这冷意摧毁,显得有些佝偻。

    “不光我们,全世界都知道你到底是个什么德性。”苏滢双臂轻环,“当年没跟我爸共渡难关,拿老爷子当挡箭牌,换来半生鄙夷。到了这岁数,为了洗白自己,又泼了颜睿暄一身污水。”

    韩静泊步子一滞,哼笑出声:“以颜睿暄的血统,还在乎外界的污蔑?”

    “你不配叫他名字!”苏滢逼近,目中带血,“冷血的畜生守着一只丑鬼了此残生,这就是你死无葬身之地前唯一该做的事,别再白费力气图谋这辈子都不可能属于自己的东西,比如名誉,比如朋友,比如……我们苏家的宇辉!”

    “实在想不通。”韩静泊轻哂,“他值得你这样?”

    “我苏滢看上的,就是最好的!”她握拳,微颤。

    韩静泊玩味地转着手中核桃,正是苏滢第一次登门时送的那对。

    “还没找到他吧。”他眉头颦蹙,“就算找到,他也未必愿意娶你,因为,净娟之于苏乾宇,就像蓝茵之于颜睿暄。”

    苏滢手指微屈,父亲对母亲的情,笃厚深邃,死生不忘,黄土难隔。那人对蓝茵也是这般永念不移吗?

    她燃了怒火,胸中灼痛,可终究闭目,平息了自己:“他在哪里,你一定知道,但我不会问,更不可能求你!把他困在韩家15年,做了多少伤天害理的缺德事儿,你自己数不过来,可老天爷的眼没瞎!韩静泊,你就等着遭报应吧!”

    正房之中。

    颜婉托杯品茗,空出一只手来落笔签字,扬眉问道:“你跟颜睿暄从小认识,那也一定见过颜清如吧?她去世之前过得怎么样?是真的得了抑郁症么?年轻时我就觉得她眼神不正常的。”

    学辰噙笑饮茶,听那屋檐那一串风铃叮叮作响,淡淡道:“她的确是疯了,不然,怎么会把颜家祖传的首饰盒送给一个见利忘义的小人。”

    “首饰盒?”她愕然片刻,“颜睿暄14岁回老宅那天,手里抱着一个盒子。”

    “那是他重做的,而真品,您一定没见过。”他笑,“也许早就被韩董事长随手扔了,或者视同珍宝藏了起来。”

    颜婉沉默。

    “还好韩旭没遗传到韩静泊的心性,他更像您,跟您一样天真。”十足轻谑。

    天真二字,让颜婉恼了。

    “铭服饰连年亏损,君轶已经没了,现在,全靠子衿撑着才不至于破产,您一个财务和金融双学位的高材生,就没想过怎么帮公司扭转颓势吗?”学辰的话犹如一柄暗刃,从记忆深处飞驰而来。

    颜婉理了理衣裳,淡然如常,可心中起伏难安。

    毕业那年,她在家门口遇到了向父亲求取贷款的韩静泊,空中飘着樱花瓣,像绵绵的雨。他被拒之门外,可神色安定,也许是舍我其谁的气势,也许是成熟坚毅的表情,瞬间就打动了她。

    得知他有未婚妻,她放弃了那份期许,可韩静泊频频约她,向她诉说心事,他说他的未婚妻是个谜,连娘家在哪里都不曾说明,因为怜悯才接受她,并不爱她。

    为了拯救他的不幸,她找到身怀六甲的清如,转述了他的话,那女人只是笑笑,说了两句话:

    你长得丑。

    你很天真。

    后来,清如消失了,她如愿以偿用父亲的威望买下了这场婚姻。

    然而在父亲死后,她可以趾高气扬,也可以贤良淑德,她的好与坏,他熟视无睹。他们住在一起,却各自生活,他从不跟她分享秘密,她把焦点放在家门之外,良善待人,股东们的妻子之中,她人缘最好。

    除了爱情,她得到了一切美丽而贵重的东西。

    她望着窗外的柿子树,那是韩静泊在世上最挂心的东西,对亲人熟视无睹,却独独将顾念留给了一株老树。

    忽闻学辰又道:“作为公司的财务总监,看都不看就签字。我要是您,就提早给自己和韩旭留好退路,因为除了利益,您和名义上的丈夫之间再恐怕没什么牵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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