睿暄安安静静躺着,梦中不哭不闹,醒来只纯良笑着,每当苏滢张口欲言,他就垂目捂上耳朵。

    排骨炖好了,苏滢配了香菇油菜和凉拌木耳,还有一碗咸口的冲鸡蛋。

    这次没放红曲米,他叹气,不吃。

    她将那枚戒指重新套入他的无名指,又晃晃自己指间的海蓝宝,质问:“你突然流鼻血,是不是偷偷练活子时来着?”

    他一愕,只有自己清楚,腥甜热流是从喉间涌上来的。

    苏滢握住他的手,憋憋屈屈:“心理医生不能得罪,我又被姓邱的骗了一回,你别使性子了,理理我嘛,跟我说句话嘛。”

    睿暄缓缓抬目,仍是那句:“滢儿,我没骗过你,我不会骗你。”

    苏滢笑:“话可不能说太满!口口声声非我不娶,还跟我爸许诺千万彩礼,结果你都干了什么?把我推给洛攀当小三儿!”

    他面色晦暗,听不懂她的话。

    楼下有客人到访。

    正是刚刚提及的值得托付的男人,洛攀携了谭歆竹,提着一篮柿子,还带来绅骑新款单品的画报,给苏默展示。

    睿暄见到柿子,眉梢微挑。

    见了他,谭歆竹开口:“韩部长虽然没怎么履职,好歹当了几天ad部门负责人,我跟洛攀搭档拍的画报,怎么样?”

    睿暄还未落座就浅笑开口:“创意不够,如果你只用领带遮身体的话……”

    洛攀难为情:“那可不行!”

    谭歆竹倒是大方:“咱俩都处对象了,你还怕传绯闻么?再说我这身材拿得出手,也不怕将来孩子没奶吃。”

    洛攀捂她的唇,尴尬道:“小学妹,你让我来送柿子,是因为你爸爱吃吗?他没在吧?我有点儿怵他。”

    苏默接道:“我叔他呀,前两天通宵追《鸳盟书》,估计是被躺椅郁闷到了,缓不过来,睡觉呢。”

    谭歆竹甩甩手:“苏滢,你辩论赛提到的那人让洛攀自作多情来着,去年元旦,拎着十个柿子跟精神病似的在你家宴会上捣乱。”

    精神病三字,又让睿暄眉心起了波澜。

    他记得,辩论赛那天恰是苏滢生日,他接受短信之约来学校看比赛,而当时,旧手机还在苏默手上。

    对台上的苏滢来说,他是个不速之客,是个僭越底线的观众。

    彼时,有人问苏滢:“对方辩友恋爱经历为零,没有实践基础,大谈爱情之道,是不是太虚无缥缈了?”

    彼时,苏滢如是说:“我没交过男朋友,但是我爱过,暗恋!他跟我说的每个字都是箴言,我会在看书的时候想他,想他一次就心动一次,心动一次就爱一次,我还会这样持续很多很多年,即使这辈子不会再见。”

    洛攀干咳:“《鸳盟书》里,连个名字都舍不得给我取,对学长的描写拢共几百字,还是为了引出女主那句‘发奋以慰父母,强大以博爱情’,她这么安排是受你胁迫吧?”

    “是又如何?”睿暄病容退了大半,抚着戒指,“那场比赛,如果我是滢儿的对手,绝不会输!”

    洛攀不解问道:“她字字不容置疑,你怎么辩得过她?”

    睿暄浅笑如醴:“我会说,如果我就是那个你不知道是谁却想一次就心动一次的人,就站在你能看到的地方而不是活在记忆里,你还会理智地将感情与对象分割吗?”

    抓不到的爱情存在于联想,信不过的爱情存在于童话,而凡夫俗子的爱情岂会独立存在?

    如若这么问,她必输得一塌糊涂。

    睿暄靠近苏滢,通透无垢的眼睛将炼狱的火引到她眉睫,在她掌心描了颜的声母,他说:“我就是那个人!”

    “就因为你是那个人。”苏滢垂了眸子,黑瞳隐去,微声,“哪怕韩静泊的声明句句属实,我都不会质疑你一分一毫,颜睿暄,我可以唯心到这个程度,你信不信?”

    睿暄伸手却碰不得她,他的滢儿委屈得化成了溪流。

    不自知地笑了,一瞬无措,只道:“我把租的房子买下了,手里余钱不多,彩礼能否赊账?”

    “唉。”苏滢叹着,“想娶我呀?考虑清楚,不怕将来孩子没奶吃?”

    睿暄佯咳:“咱苏家买得起奶粉。”

    苏滢切齿,紧了紧衣领。

    苏默乐得要死要活:“你不是嚷嚷着劫咒未除,还说什么回老家终身不娶吗?想回就回吧,哥不拦着。”

    “回就回!”睿暄咳得更重,跟真的一样,“滢儿,我们这就走吧,去新房看看。”

    苏滢刚刚拿到驾照,她的车技如她行事一般,不疾不徐,稳妥之中又透出几分不安定。

    副驾驶的睿暄作壁上观,即使转弯时压线、超速、没打灯,他都不做提示,有惊无险地回到家,他才说:“以后我不在你身边,千万别开车。”

    “我开得不是挺好的吗?教练都说我是直行小天后呢。”苏滢颤手锁了车,惊魂未定,脚心发麻。

    “可世上没有一条路是不转弯的。你不能只做自己擅长的事。”他说着,到了门边。

    密码却是苏滢按的。

    他笑,会心而明朗。

    陈设全部移位,原本酒架的位置是一个空空如也的狗舍,大红请柬堆积成山,墙上是苏滢的画,提金香,璀璨耀目。

    “这画,偏了。”他犯了强迫症。

    “旁边是故意空出来的,挂结婚照用。”她挽了他的手,“我准备把画室打上隔断,一分为二,给韩旭留出一间。他参加完咱俩婚礼,才肯送芭比过来。”

    睿暄突然觉得身体没了重量,若不环抱住她,便灰飞烟灭了。

    “滢儿。”他唤着,“结婚照去许轻那里拍,99款婚纱都是你的尺码。”

    “是你!”苏滢泪目,“败家爷们儿!欧洲定制,那得花多少钱啊,全都便宜许轻了,你知道她套餐定价多高吗?”

    “她总不至于收学辰嫂子的钱。”

    “从我这儿论,许轻是我嫂子!”

    “我不在时,你住这里?为什么?”

    “嗯……那个床,我喜欢。”

    “喜欢就好。”他嗽声,放了人,“新房看完了,回去吧,只怕我等不到12月4号。”

    “胡说什么!呸呸呸,不吉利。”

    “我说的是……你最不擅长的那个……”

    “哪个呀?”自问自答,“哦,躺椅!对了,你房中之术学有所成了没?”

    “你说这话,怎不见一丝含羞之态?”他瞠目,自己的脸已然烧成晚霞。

    “等你活子时到了,我再羞不迟。”

    “回家!”他低哑了声音,胸中是热腾腾的潮汐。

    那天过后,睿暄痊愈了,脖子再没添过新伤,听苏默的话去荣格体检,身体全无异常,之前吃过的药也基本代谢掉了。

    11月初,华妍城项目部抢工近一个月,玻璃幕和石材分批进入料场,工程到了全面装修阶段,专业施工交叉作业,绩效考核覆盖全体队伍,四栋楼的玻璃幕上完了70,远远就可看到蓝绿色的光芒辉映在楼体之外。同步进行的内装也已完成60,扣去冬施停工的影响,春节前后就可以验收,整体工期足足提前两个月,而省下来的成本刚好填充考核奖励的资金。

    苏乾宇做了主,12月4号领证,明年4月苏家兄妹的婚礼一起办。

    安雅桐早就给自己和苏滢备了嫁衣的设计图,睿暄领了个任务,刺绣部分由他完成,在家养病期间终日埋首女红,先从婚纱拖尾的纹饰镶嵌做起,苏滢亲眼目睹他针法之绝妙,几乎信了他就是六百年前的小裁缝。

    方依在宇辉楼下的商铺开了家琴行,免费教孩子弹钢琴。

    公司里传言不断,老的续弦,小的结婚,他们即将成为法律意义上的一家子。

    方依出身低微,逃婚离乡,父亲曾是闻名遐迩的赌徒。

    颜睿暄更是劣迹斑斑,居心叵测,一个卑贱的野种冒充韩家长子不成,竟在绝境之中攀上了苏家。

    苏乾宇父女各自的选择,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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