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滢的茶杯晃了晃,轻啜一口,淡雅的茉莉香。她压抑了很久,一直想知道,当年的睿暄有没有陪蓝茵坐上窗台晒太阳,有没有冲过鸡蛋给她吃,有没有带她去超市抢购日期新鲜的特价酸奶,有没有到了值得纪念的日子也不肯买花给她,有没有在情动时吻她耳垂,有没有把求婚看作□□却费尽心思在她生日送出一个忘适之适。
蓝茵这个名字,具象成一把未开锋的刀,悬在他支离破碎的意识里,伤不得他,却占领一席之地。
“蓝茵,是我这辈子第二个喜欢的人。”睿暄挑唇,他笑,风雅精致,“第二个,也是第二名。”
陈笙追问:“那第一个呢?”
“她啊,13岁时被我色相所诱,心心念念十余载,24岁本命年再次相遇,又臣服于我的文采卓绝非。她希望在26岁生日成为我的新娘。而此刻,她正低着头胡思乱想,在想我们重逢的整整两年时间里的点滴日常,哪些是她的专属,哪些是我与蓝茵也一起经历过的。”
苏滢顿了呼吸。
陈笙颇为惊讶:“你好像能堪破她所有想法,接触过心理学?”
“以前陪蓝茵听过课,多少懂一点。”睿暄没避讳,也没促狭,清清凉凉的声线。
“那你……”陈笙更进一步,“能把她们两人做个比较吗?”
“她没有蓝茵漂亮出众,不能用好看形容……”睿暄停了停,过薄的唇弯出一道不羁。
苏滢踢翻了垃圾桶。
睿暄饮茶,拖延片刻:“因为她笑起来风清月朗,云高海阔,静止的时候凡尘皆无声。即使如现在这般眉目阴鸷,眼中也永远都有一处光源,好看这么庸俗的字眼形容我还可以,世间溢美之词却没一个配得起她。她不如蓝茵风趣可爱,因为她习惯敛藏情绪,常态下,正经得有些刻板,一旦放开自己,鬼主意比谁都多。她没有蓝茵信我懂我,因为她的玲珑心窍和机敏聪慧,从来不屑用在感情上,想要霸占我的灵魂只能靠装傻充愣,所以,她总也分不清,我心里哪块伤疤不可以碰,顾虑重重小心翼翼地避着绕着,造了个迷宫把自己困住,碰壁,这才把隐藏的聪明都拿出来,安排这次治疗,顺便把迷宫炸掉。”
苏滢站起,脚尖绷力,前后摇着身子。
陈笙笑意瑟缩,抿茶,告辞:“颜睿暄,你要不是学中文的,那就是考过心理咨询师。既然都看穿了,今天就到这儿吧。”
睿暄抬手拦他,扶肩贴面:“笙儿,下次什么时候来?你这身材长相还挺对我路子的。”
陈笙扣住睿暄的腰,细细呼气:“虽然你屁股够翘,可惜比我男朋友略逊一筹,长相也是。”
温雅无双地推了推眼镜,陈笙凛凛而出。
睿暄咬痛了舌头。
苏滢笑出眼泪,五脏六腑拥挤起来。
他含了茶中的茉莉瓣,吐气馨香:“这些问题,都是你设计的?”
“嗯。”苏滢低首,捉他指头,“你看我这么透,可我不够懂你。”
“信我,就好。”他反握了她,“我会给你一个最好的结果。”
“学辰跟我说过同样的话。”她的眸子刻上几分尖锐,“你们要的结果,是一起扳倒韩静泊!”
睿暄默,干净的碎发遮了眼。
“你口中的父亲、兄长、心上人,有一个共同点,他们都是苏姓,可以抗衡韩静泊的苏姓。”她扬起一张崭新的脸,严厉得如同脱胎换骨。
他恍惚觉得苏滢蜕成了骇人的毒蛇,而这张冰冷专横的脸正是她本来的模样。
“两年前的英雄救美是不是你刻意安排?究竟吃了多少阿司匹林才把自己搞成急性胃溃疡?这两件事是我们关系的转折点,你用生母发誓,我才主动约你去荣格。你病了没人管,我才去照顾你,给你三个月试用期。还有尹学辰,他进极光是雷海耀安排,也就是说,他跟你一样,多年来受韩静泊摆布,所以,你们的最终目的是借我们苏家的势,还彼此自由,为蓝茵报仇!你和尹学辰的演技就像平日里每天都在练习,把生活当戏来演,时时刻刻把自己扮成最合理最精确最符合逻辑的样子,用的都是专门针对我们苏家人的路数!”
“你怎会……疑我至此……”睿暄没有察觉自己在她的震慑之中瑟瑟发抖,秋风打破窗子撞进血液,循环一周又强劲地从口鼻冲出来,剧烈的咳嗽带出了腥味,他捂住嘴,殷红的血还是从指缝透出来。
苏滢强行掰开他的手,不止嘴角,鼻子也在淌血。五官相通,七窍相连,她只当鼻血从口中呛了出来。
等咳声平息,苏滢扶他去冲洗,血滴到身上也熟视无睹。她掌心掬水,稀释的血液一道一道从她手上流走,散发着冰的味道。
止住了血,他紧捂心口倾倒在她身上,苏滢感到怀里是一堆拼不起来的残肢,她孤零零地支撑着一片生锈的刀锋,单薄的身子哪里也碰不得。
巨大的恐慌后知后觉地把苏滢占据了。
再次睁开双眼,心口已无痛感,发了一身的汗,睿暄最怕这种虚弱无援的感觉,从小到大,能保护他的只有他自己,变强是拥有安全感的唯一方式。
他不是个算无遗策的卑劣者,也没有将苏滢把玩于掌心。
可刚刚的她,问得凌厉,镇定得可怕,倾覆了天地。
第一次感到,在她面前,自己不过是个弱者。
蜷缩的姿态,意识很模糊,却闭不了眼,直直望着窗外,连眨动都没有。
苏默进来的时候,趴在床上探他鼻息:“干嘛呢?装死呀!”
靠近才发现,睿暄掌心握了一颗棒棒糖。
“哥……”他声音颤抖,弓紧身子,“你知道,我在韩家这15年所失去的最彻底的自由是什么吗?”
苏默沉声:“咱往后看,不想以前了啊。”
睿暄似乎听不到他的话,很冷很冷地开口:“是死的权利。”
“呸呸呸,胡扯什么。”苏默拍着他的肩,一下一下,亲厚的力度。
睿暄把自己缩得更紧,那对匀称的肩胛骨被拆得不成样子。
“两生两世,我都是在17岁遇到她,一次永诀,一次错失。如果上辈子没有与她相识,我应是回了吴县老家,拜蒯祥为师,做营造匠人,避开姻缘咒,终身不娶。为何?这一世,直到今日,劫咒依然未解……”
“解了解了,早破除了。我上网查了啊,明成祖朱棣迁都北京是在1421年,距今已经超过六百年了。”苏默挠头,怎么又缩回书里去了?
“若非劫咒作祟,那便是她不信我。”
“小滢问的那些,其实是治疗的一部分,陈笙那傻叉出的主意,让她刺激你,不是真的,不是啊。”
“可她看我的眼神不会假,哥,你知道吗?在梦里她骂我是个野种的时候就是那个眼神,是那种,即便我死在她面前也只能换来嫌恶的鄙夷不屑,如若再有下一次……”睿暄话到一半,口音带了江南的软,喃喃不可辨,昏沉睡去。
苏默退到门口,揽过轻啜的妹妹,置于怀中:“也不知嘟囔什么呢。”
苏滢哭得凶了,大学宿舍里有两个苏州姑娘,四年相处,水乡口音她不陌生。
她望定哥哥,哽咽:“他说,再有下一次,他就彻底忘了我……”
下楼,苏默咒骂不叠,拨了电话吼道:“陈笙你他妈就是个纯傻比,我以前是脑子有泡才尊称你丫教授啊,人都让你给祸祸疯了,什么狗屁崩溃疗法,你丫学历哪儿买的?”
对方浅淡呼吸,平缓道:“抱歉,我确实尽力了,去苏家之前做了很多功课,还跟一个斯坦福心理学博士请教过,他说治愈过类型的病例,让苏滢配合提问的方案一定奏效。”
苏默气结:“你把那傻叉龟孙子给我薅过来!”
“要不,你们带他去邱医生诊所看看……”
斯坦福,邱医生。
又是那个人,蓝茵的学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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