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婉坐在刚刚韩静泊的位子,抚着他把玩过的茶杯,杯中香茗之味溢出,热气温温腾起来,蜿蜒入眸。
她笑自己,以前的她如果知道看清一个人需要一辈子时间就不会那么毅然决然地遵从什么一见钟情,更不会冒冒失失去找清如成全她的一见钟情。难怪她说她天真,利用她赶走清如,根本就是韩静泊计划之中的,而韩静泊娶她,是将其当做替罪羔羊蓄养着。
如今回首那场邂逅,韩静泊早成了惊鸿之影,只留下樱花淡粉的香气。
看她眼里蓄着泪水,睿暄不禁动容,这个女人刻薄狭隘却也仗义直率,之前对他撒泼打骂,都是他故意惹来的,他一直知道,她并非冰冷心肠。
颜婉很克制地理了理头发,今日的她朴素至极,束起平凡的发髻,普通妇人的打扮反倒与她甚为相宜,有了几分慈母的样子。她低首微叹,原来方依对她说的那些真假掺半的话,是为今日的了断铺陈。
同是韩静泊的局中人,睿暄和方依早已自救,唯独自己才堪堪觉醒。
“一直以来我那么过分地对你,是因为你的眼睛太像清如,有多像她,我就有多怨你,你时刻在提醒我,清如赢了,她的血脉才是韩家长子。滴血验亲之后,我知道了你不是她生的,于是加倍厌恶你,因为你为了钱可以随便认一个人当父亲。”颜婉倏然站立,“你留在韩家,是受他胁迫对不对?”
“院里孩子的安危和尹学辰的命。当初我赶走蓝茵,就是因为韩静泊派人打了尹学辰。”睿暄胸中一空,他强撑自己笑了出来,不含凄苦的淋漓的笑。
颜婉惶然叹道:“尹学辰拿到铭服饰的股份,目的是……”
“让你得到公司的实权!”睿暄道,“海震东的股权已经是你囊中之物,而尹学辰那份随时可以给你。”
“那再好不过。”颜婉漾出细密的笑意,“我成为铭服饰的主人,位高于韩静泊,才有能力争到小旭的抚养权。”
她爱上韩静泊,不过为了一个幻影,初见那日,樱花纷飞,落入他的眼神。
她陷入那花雨,误了半生。
没有悔的余地了,有时,清醒最为伤人。
而由爱而生的恨,是最坚硬的。
颜婉这一刻终于明白自己想要什么,拆掉他的根基,还原他本来的样子,而后,离开他。
无关报复,因为只有在低处时,他才会望着她笑,眼里有花雨也有光。
颜婉凄然道:“蓝茵没了,你想要韩静泊死吗?”
睿暄静静摇头:“他的结局跟我无关,我没有处罚他的权力,他会受到法律的制裁。”
“要不是我任性去找清如,她就不会走,也没有后来发生的事。”
“如果当年清如没有离开韩静泊,就不会再回家乡,而我,也就没了母亲。”
如是伤悲,他却还来劝慰自己。
颜婉的眼泪破框而出:“你这孩子,难怪,任凭我说了你多少坏话,小旭就是那么粘你信你。”
毫无血缘瓜葛的弟弟,就像和畅的惠风,令寒谷回春。睿暄的眼神变得柔软,一如滞在半空的杨花,随尘埃慢慢下沉,落入一方净水。
他缓缓问道:“韩静泊对你无情无义,手里又过了人命,你想要他死吗?”
颜婉迟缓地勾笑,摇头,至少曾经,他让她梦想成真过。
以爱为梦,明知虚无,还是披荆而往,如今惊醒了,空临悬崖大彻大悟,却生不起一丝恨意。
睿暄不觉想起刘帆,即使那个男人残忍相对,她依然对苏滢说,她不恨。
颜婉和刘帆一样,不恨,意味着放过自己。
梦是圆满的,尽管爱从没存在过。梦里那人还是初见的模样,花雨般让人悸动,留在记忆的转角处,带着和煦的笑和无尽的光芒,落英之中扬手挥别。
再不堪的人,也总有一面在特定人眼中是无可替代的美好。
颜婉指尖的帕子紧了紧,忆及当年,她清楚记得,吴律师带他回老宅那日,他怀里抱的便是一个木头首饰盒,过于素俭但胜在精巧。
“你刚刚说的首饰盒,尹学辰也提过。你带回老宅那只是仿制的,真品是颜家祖传的,我会尽力帮你找回来。”颜婉悠悠站起身来,“以前的事,苏滢知道多少?以前的你,她又了解多少?你是为了给蓝茵报仇才跟方依一起……”
“不是!从来都不是!”睿暄频频摇头。
颜婉轻笑:“你敢说,接近苏家跟蓝茵一点关联都没有?”
睿暄静默了,而后坚定道:“有,我不想苏滢成为第二个蓝茵才答应跟方依合作。”
“孩子,你有多苦,该告诉她的。”
“人性之污,血海深仇,不该让她承受的。我爸说,等一切了结,真相是什么,由他亲口告诉滢儿。”
颜婉温温而笑,她猜想,睿暄自己永远不会知道他在喊“爸”时候,眸中的墨色一丝一丝化开了,透出孩童独有的晶亮。
冬日萧索,阳光微若流萤。
只要念及苏乾宇,睿暄便不觉得冷,他相信父亲可以举重若轻化解千钧苦痛。他也相信学辰,可以透过剧本,把原原本本的颜睿暄还给苏滢。
《相似冷透君知否》简略的样片一出,视频网站琳琅拿到了全网独播权,各项赞助也拟定了初步合同。
网上发布的仅是几张定妆照和主创访谈,改编后的故事像一串珍珠项链,被拆分在网友的评论中无迹可寻。
学辰负责剧本主线和台词统筹,他屡次公开表示,经他之手,今生部分情节跌宕起伏,悬疑与虐恋并重。
可都2月初了,剧本还没敲定。
学辰百般搪塞:慢工出细活儿。
今日,他又百无聊赖地跟3个编剧小姑娘逗贫,一句正经内容也没有,姑娘们都快给他下跪叫祖宗了。
“不用不用,叫我尹少就行。”打发掉她们。
回身,步履如风的许励航闯入视野,眼神也是疾驰的。
“到底磨叽什么呢?等什么呢?”许励航眯了眼睛,“还是谋划什么呢?”
学辰只是淡笑,道了句好像要下雪了。
许励航不由发怒:“你明目张胆跟我对着干,公开跟小轻的事。我同意,那是策略,你还真想把我闺女拐走是怎么着?”
“您从没问过我理由。”学辰抽丝剥茧道,“公开恋情是她想要的,所以我才不计后果。”
一席话让许励航哑口无言。
正说着,睿暄到了,远远地,冷声飘来:“作为老板,你该庆幸公司有这么一个不惜身体拼命为芳时敛财的摇钱树,作为父亲,你该庆幸自己的女儿把这发展前景越来越好的摇钱树据为己有。”
铿锵的一段话中立而理性,倒让许励航审慎自问起来,他踱起方步,慢腾腾走向窗前,外面半阴着天,飞雪马上降临。
一直以来,他并不只把学辰当成取代容可谦的猫猫狗狗,加之与苏乾宇走得近了,从他口中得到了一个自己从未见过的有血有肉重情重义的学辰。
他早已认可了学辰,只是不愿那孩子沉重的过去拖累了许轻。
他相信,人和树木一样都是有根的,许轻是九天的月桂,而学辰是水中的浮萍。
许励航冷哼:“这小子可不是一棵任人摆布的摇钱树,帮子衿搞到20亿销量,还认了苏乾宇当干爹。铭服饰和苏家,都是他给自己找的退路。”
闻言,睿暄的神态成了一幅骨法奇峭的山水画,气势宏阔,墨韵坚凝,他要动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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