睿暄将苏乾宇扶至怀中,只觉那衰弱不堪的身体正在慢慢变僵,闭合的眼睛略有鼓动,似是挣扎着想要张开。
苏乾宇不是预演,也没在开玩笑,他是真的倒下了。
睿暄错乱不堪,顺势将那瓶药塞进了口袋。
人被送到荣格,索性救治及时,脑出血也不严重,然而意识障碍还要持续多久,根本无法预知。
睿暄是最为冷静的。
在他的安排下,病房周围配备保镖把守,所有医护人员签署保密协议。
苏乾宇入院治疗的消息散了出去,病因却全面封锁。
周管家在病房外守着,如戍边将士,枕戈待旦,没有他的允许,谁也不得随意进出。
亲友和宇辉的人轮番来过,都被遣走,没有一个得以探病。
靳医生带领团队开展诊疗。
睿暄一目不瞬地照料苏乾宇,有时,他嘴角会动,似乎有什么话想说,有时,他眼睛睁开一半,唇边似有笑意。
苏滢进到病房就高烧不退,昏睡在父亲旁侧的空床之上,意识不清,水米未进,她只觉身子很沉很沉,困乏将她的精力耗尽,连抽泣的力量都没有了。
睿暄的脸在她的泪花里破碎又复原,虚幻得像个泡沫。
仪器的滴答声,自己的呼吸声,走廊的嘈杂声,她都听得到,睿暄在父亲身侧守着,时而回复消息,时而接打电话,不知又在运筹帷幄些什么。
随着一声低沉的问询,她像是被人撞了肩膀,陡然从半梦半醒中剥离。
“颜睿暄,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眩晕过后的视线影影绰绰,声音也是重叠的,苏滢只能从人影分辨,是苏默来了,他正揪着睿暄衣领。
“哥……”她的声音是哑的,破碎的。
苏默放开睿暄,过来搂她:“都39度多了,哥给你打个退烧针,有点儿疼啊,闭眼。”
她听话地合上眼帘,真的很痛,泪水顺着眼角不停地淌。
苏默带了白粥和腌黄瓜,她摇头不吃。
耳畔有沸水翻腾的响动,叮叮当当的碗筷相击,苏滢勉强自己睁开眼睛,睿暄正在搅动她心里想的那碗冲鸡蛋,细致地撇去浮沫,加了些白糖。
小时候血压低了,妈妈常做给她吃。
睿暄跪在地上,轻轻吹凉,一口一口喂她吃下。
苏默咄咄逼人的目光蛰在睿暄身上:“我给叔送药那天,发现他压差太大,刚想给他号脉,被你胃疼打了岔,你是不是那时候已经知道了?”
睿暄的发帘遮了眉眼,很卑微地侧头看着苏滢,用他一贯的柔和而坚硬的姿态。
许是病得太重,苏滢镇定得有些过分。
她闭目,回顾近来的事,父亲在宇辉公然宣布,如果他发生意外,权力便由睿暄行使。在睿暄副总任命书发布当天,父亲就病倒,这个时机会不会太巧了?父亲出事之前,只有他在身边,他们究竟谈了些什么?他清楚父亲的病情,就算是父亲让他瞒下,这么大的事他为何一丝暗示也不给?最可疑的是,从抢救到现在,睿暄的安排都太妥当了,妥当得就像提前知道。
尽管猜忌疯长,她不动声色,抚了睿暄的手:“是爸,让你别说?”
睿暄随她的信赖松弛下来,轻轻点头,他本想一口气解释清楚,可苏滢又呜咽着昏睡过去。
苏默发出一声喟叹:“叔的体检在这儿做的,降压药也都是我们开的,都赖我没早点儿发现!也别多想了,叔这情况,还不知道要守几天,一堆傻缺记者蹲门口想探出病因,真他么是闲的蛋疼。”
“哥。”睿暄嗫嚅道,“你听我说,今天的局面是我和爸早就预料到的,接下来,韩静泊会被警方拘捕,宇辉的叛徒会浮出水面,还有关于我的肮脏不堪的流言蜚语,我不知道该从那儿说起,这件事牵连太多了。总之,爸得病是因为宇辉内部有人换了他的降压药,也许是钟道非……明天我回公司,就能查出真相。”
一字一句听完,苏默把自己绷成满弦的弓箭,久久才说:“靳大夫是我最信得过的,有他在,叔一定没事儿,小滢也有我看着。你听哥的,别着急跟我解释,抓紧时间休息,明天去宇辉打个胜仗回来。”
有这番话,睿暄稳了心神:“等爸醒了,他会亲口告诉你们,我是什么样的人。”
苏乾宇还是持续睡着,而苏滢并未安眠,几度,她感到自己的神志被困梦中,这具身体不知到底属于谁的。
原来人活着,无非就是依生傍死走一遭,做光阴的过客,做自己的同伴。
光线明亮起来,到了清晨,苏滢醒来时看到伏在地上的睿暄,他睁着眼睛,并没睡,下巴长出了胡茬,邋遢不堪。
苏默到了,嫌弃笑道:“我妹嫁人的第一标准就是颜值,看你这惨不忍睹的德性,去洗个澡。”
类似惶恐的情绪伴着油然而生的无力感,睿暄晃了晃,木然接过苏默扔来的洗漱用品和从内到外一套新装。
病房西侧是家属专用的盥洗区。
四下无人的窗口处,睿暄打通了许励航的电话。
“你身边有多少媒体盯着我爸住院的事?”睿暄压低了声音,拧眉问道。
“不老少呢!最近我跟苏乾宇联系频繁,现在连我的电话都快被人打爆了。”许励航道,“他到底怎么样了?你放心啊,我就是问问,绝不把这事儿捅出去。”
“立刻联系影响力最大的媒体,让他们去韩静泊家候着,今天上午,他会因牵连命案而被捕。”睿暄仔细措辞,停顿良久,“还要让他们发出消息,我爸他是重金属中毒。”
“靠!”许励航疑问道,“苏乾宇什么人物,身体状况怎么能曝出来?颜睿暄,你脑袋搭错筋了?”
“许哥,原因我以后解释,算我求你!”
“行吧。”许励航叹了叹,“冲这一声哥,我帮你。苏乾宇,确诊重金属中毒,什么时候发?”
睿暄停滞片刻,随后一字一顿:“越快越好。”
挂断电话,睿暄探出身子迎接冷风,风很硬,可他却越发地不清醒了。
重重捶了捶脑袋,他不能让自己昏昏沉沉的,他害怕意识迷糊的时候,出了什么错漏,误了时机,毁了谋划。
进入隔断间,他开始脱衣服,西裤口袋里还装着那瓶药。他迟疑着,最终还是挂在了衣架上。
楼层已被封锁,不会有人进来的。
花洒的热水很快让房间起了一层薄雾,喷淋声搅得他几乎失聪。
这满心的筹谋算计,要是能被水冲走该多好!
他想活得真实磊落,无所拘束,可偏偏生来就在戏中,本是为了活下去才演,可演着演着,越发生不如死。
封闭的隔断间,喷淋声似乎被放大了,睿暄的衣物就在衣架上。
苏默屏住呼吸走过去,没几下就摸到了药瓶,他迅速倒出一枚胶囊藏在身上,又把药瓶放回西裤口袋。
他没离开,拿起剃须泡沫等在门外。
待睿暄洗完,苏默从容而来,帮他刮胡子,用的是手动的三重刀片那种,生怕伤了他,很细致很轻,仿佛把下辈子的温柔都透支了。
“可别再说哥不疼你了啊!”苏默笑着,刀片滑过动脉位置,顿了些许。
睿暄洗了把脸,只换了打底衣物,苏默准备的新装他没穿,又将昨天的西服套在身上,而那瓶药也在他身上。
“哥。”睿暄开口,字字不容置疑,“我现在回公司,无论接下来发生什么,不是我说的,你不要信!”
“我们老苏家,对你都是唯心主义!”苏默笑岑岑的,目中有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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