睿暄走出几步之后,忽闻身后苏默喊道:“你还记着咱俩第一次见吗?”

    睿暄愕然顿住,回首微微点头,他自然不会忘,是两年前苏滢得了最佳辩手那天,也是她的生日。

    苏默双拳握死:“其实更早之前,我就在彭叔那儿看过你照片,要不是知道你小子长得精神,我能替小滢短信定情?如果没有我,你和她根本不可能在一块儿。”

    苏默转了身,他清楚记得,当初看到照片时自己有多么震撼,明明身姿英挺,轮廓硬朗,似一把刃如秋霜的古剑,摧枯拉朽,斩金截玉。可配上一双川流般的眼睛,整个人就变为触手生温的暖玉。

    睿暄身上有着跟苏乾宇类似的清韵凛然。

    加之彭巍的叹惋,知晓了他在韩家经受的苦难和让人咋舌的隐忍,这才带着浓深的心恻回复旧手机发来的每一条消息。

    彼时的恻隐有多烈,如今的悔就有多重!

    若他待人再多几重防备,叔叔就不会躺在那里生死未卜了。

    苏默遣走了病房里的护士,迎进一位五十来岁的男人。

    已经退烧的苏滢坐在父亲床边,见那陌生人举止自若,端持有度,五官犹如精密的仪器,莫名觉得,这是个可信的长辈。

    苏默面色灰暗对她说:“这是穆康大夫,半个月前,叔去过他的诊所。昨天穆大夫听说叔出了事,联系了前台,想把病例交给我们协助治疗。”

    “后来你哥给我回了电话,才发现有些不对劲。”穆康朗朗道,“苏董在我那儿诊断为脑血管硬化。三天前,有个自称颜睿暄的人打给我探听苏董病情,我并没透露,那个号码你哥确认过,确实是他的。”

    苏滢茫然点头:“我爸的病,没告诉我们,只有睿暄一个人知道。”

    “半个月前,我化验了苏董平时吃的降压药。”穆康继续说,“那些片剂全是刺激脑中枢的。我怀疑药被换了,他说自己能处理好,让我千万保密,还从我这儿开了两瓶降压胶囊。”

    苏默哑声道:“这几年,叔的降压药全是我亲手送家里去的,自从回了宇辉,他就把药分两半,书房一份,办公室一份。所以,家里和公司的人,都有换药的机会。”

    “动过手脚的片剂,苏董至少吃了三个月,直接导致脑血管硬化。”穆康道,“他之所以要胶囊,应该是想查出换药的人。本来答应他不外泄,但现在这情形,我再三权衡也只好食言了。那个药你们见过吗?”

    苏滢闻言,打给聂云,他说在董事长办公室看到过,知道那个胶囊是绿色的,装在塑料瓶子里,平时就放在笔筒左侧,可现在一粒也没有了,翻遍抽屉依然找不到。

    苏默苦笑,咬唇问道:“穆大夫,您看是不是这个?”

    小巧的绿胶囊,在掌心空茫打转。

    穆康点头,将其一分为二,看到红色粉末,寒声道:“这里面的药粉被换了,像是朱砂。”

    震惊之余,苏默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送穆康离开,叮嘱他暂且不要声张。

    他又去了中医部找沈冲。

    沈冲轻碾药粉,眉头皱了:“朱砂哪来的?这可不能入药。”

    “要是吃了……会怎样?”苏默声带快要断开。

    沈冲叹道:“朱砂配比合适能入心经,安神解毒。单吃或是配不好可就危险了,而且这还是炮制不纯的,非得汞中毒不可,轻则肾脏衰竭,重则休克而亡。”

    苏默的脑子里时而被蛰了一样的疼,时而又麻木得好像被掏空了。

    他回了病房,跪在苏乾宇床前,恨不得抽死自己。

    苏滢从哥哥手里拿回破损的胶囊,拼在一处,又看它断裂开来,反反复复。

    “小滢。”苏默开口了,“昨晚颜睿暄跟我说,叔的药被人换了,他要查到底是谁干的,还说很有可能是钟道非。我怀疑他,但没拆穿,盯死了他,早上,他给许励航打电话,散布韩静泊将要被捕和叔重金属中毒的消息,似乎是在故意将这两件事牵扯在一起。胶囊是我从他西裤口袋里拿的,那药大概还有半瓶,我又装回去了,看他接下来怎么演。”

    无论指标还是症状,苏乾宇并没有汞中毒迹象,而睿暄身上藏着调换过的胶囊,又提前知道药物成分,没有别的解释,他就是换药的人!

    动机很明显,苏乾宇出事,宇辉就是他的,他现在已经迫不及待去占据领地了。

    “把他从医院接回来是10月20号,一直到12月4号结婚,他都住在我家,换掉你送来的片剂轻而易举。三个多月时间,足以让我爸病倒。”苏滢缓声,轻轻浅浅道,“我爸表现出了让他掌权的意向,他也几次三番说过要替我守着宇辉,可我铁了心要接管公司。半个月前,办公室的片剂换成胶囊,他一边下了死手,一边哄着我爸要到了副总的任命,可没想到药效太快,刚刚拿到实权,我爸就发病了,当时只有他一个人在场,怕被怀疑只能把药藏在身上。”

    她停了停,声音更弱:“可到了昨晚他才知道检查结果,我爸没吃那个药,晕倒也不是因为汞中毒,但药明明少了一半。所以他猜到了,片剂换成胶囊,是我爸故意引出害他的人。一旦我爸醒了,肯定会彻查。扔掉胶囊,毁了证据,不了了之是个办法,但那样的话,凡是跟我爸有利益冲突的人都是嫌犯,他就可能失去我爸的信任。”

    苏默听得瞠目,讶异于苏滢的透彻,更慑于颜睿暄的算计。

    “所以……”苏默支吾道,“他留着药,还发假消息,就是要栽赃嫁祸!”

    “钟道非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还有,他和方依的关系没那么简单!”她没再继续,接下来的推测她说不出口。

    没多久,周管家进来了,从窗口往下指指,方依正在医院门口逡巡,外人不得入内,她一个没有名分的人,只得隐了高傲,把自己变得微贱如泥。

    苏滢特许方依进入病房。

    方依抚过苏乾宇鬓间灰白的发,对他说:“忘年交同志,赶紧醒醒吧,韩静泊就快被捕了,他狗急跳墙肯定要揭我老底的呀,是我发现自己长得像苏滢的母亲,才动了不该有的念头,花五年时间扑了场空。你快起来告诉苏滢,你早就知道的呀。”

    她带着软糯乡音的语气让人听了十分舒缓,像一首冷爵士,很肆意,不规整,自由而又沉重。

    苏滢平缓问道:“当我后妈的计划没得逞,为什么反而很开心似的?”

    “因为睿暄给了我另一种活法。”方依坦诚望她,“乾宇又给了我一个最有尊严的身份,是他们两个让我明白,曾经的三十多年是被自己的虚荣心关在监狱里度过的,真是白活一场。”

    她如是说,便是承认接近苏家有意为之。

    苏滢没有多问,父亲何等明智,定是早已参透,所以才会以朋友相待。况且,留她在身边,也是私心使然,他念着母亲的影子。

    他们二人,本无情分,也谈不上谁对谁错。

    方依从包里拿出发皱的纸片,是手绘的平安符,上头写有平安寺的字样,正是她挂在琴行吊灯下的那只。

    小小的黄色灵符在她指尖对折,放入苏乾宇的枕下,她说:“乾宇虽然不信这些,但放在这儿图个心安吧。”

    苏滢问道:“睿暄跟你联系了吗?”

    方依轻抖了一下,垂了头:“打过电话的,交代我要沉住气,可我做不到呀,虽然答应过乾宇守口如瓶,但现在这形势,我管不了那么多了!我把知道的都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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