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默用他的手机按下易坤的号码,电话接通。

    待易坤问了几遍对方是谁准备挂断之时,苏默沉声道:“是我,颜睿暄。”

    “老大!”易坤激动起来,带了哭腔,“呸!你他么不配当我老大!”

    苏默只是低声叹气,把身体里的倦怠全都吐了出来。

    易坤冷笑不止,狠狠道:“你明知道自己是交换遗产的工具还是跟那个律师走了,你说离开大院就能过上有钱的好日子,不用再伺候我们这帮没爹没娘的货!清如阿姨咽气,你是不是觉得如释重负,总算没了她这个疯子的拖累!这些年我常去吉祥寺里拜,只求三件事,一是你分不到钱,二是你天天被后妈打,三是咒你每晚梦见清如阿姨不得安心!”

    “韩静泊发了声明,把你的烂事儿都抖落出来了!现在我才明白,你早就知道清如阿姨不是你亲妈!上次骗我拿了院长爷爷的烟锅,又去干了什么丧尽天良的事儿?”

    “我问了学辰哥好几回,你改回本名是良心发现还是当初离开有苦衷,他不解释,不许我跟你联系,也不让我和村里人提起你,说再等一段时间就把爸爸还我。结果呢?苏乾宇重金属中毒,这事儿跟你脱不了干系!苏滢姐那么好的人,你怎么忍心坑她害她!”

    手机挂断的声音像一根针,刺入耳朵,游进血液。

    在少年满腔愤懑的飘忽话音中,颜睿暄的本来面目既遥远又模糊,若他儿时的性子如此狠戾,又在韩静泊的胁迫中苟活多年,道义与善,该是早就泯灭了吧?

    苏家兄妹已然麻木,最为震惊的是周管家,来回踱步,兀自嘟囔着那句,姑爷不是那样的人。

    易坤的话是真是假,很容易验证。苏滢想起《双夜》首映仪式选了在京郊小镇,主创们就是在大院办的活动,那时,还有记者质疑尹学辰消费孤儿身世。

    搜索那日消息,锁定大院位置,苏滢对周管家道:“周叔,现在我们俩唯一能信的,您去趟大院,查一下易坤说的是否属实。”

    周管家变了调子:“你们真的怀疑姑爷?那方依不是说了……”

    苏默打断他:“他们俩都说我叔早就知道,可只要我叔没醒,就没处求证。”

    隔了好久,苏滢复又开口,她说得太轻,轻到像在呓语:“只要我爸出事,公司就是颜睿暄的,他不在乎宇辉却必须得到宇辉,就像他心里没我,却必须娶我一样。”

    那落寞而讥诮的语调像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周管家独自开车,盘桥向北,按照地址在一座古寺旁找到了大院的所在。询问了村民,他便找到了宁阿姨家里。

    阳光大好,一丝风也没有,宁阿姨正和一个年轻男子坐在自家院落里说笑着。

    看到门口的人影,宁阿姨问道:“找谁呀?”

    “宁大姐,您好。”周管家应着,“我姓周,想跟您打听一下大院的事。”

    以为是来领养孩子的,宁阿姨展眉请他进来:“想要个多大的?这帮孩子都可懂事了,来,先喝口水歇歇,小晖,快沏茶去!”

    被奉为上宾的周管家报赧推辞:“您别忙,我不是领养孩子,就是打听一下十五年前,颜睿暄……”

    不待他语毕,慈眉善目的宁阿姨变了一张阴冷的脸,愤愤地掀开厚重的棉布帘子回了北屋。

    小晖也敛去方才的热情,推搡周管家出去。

    两扇大铁门即将合上,周管家不管不顾拿手臂伸进去挡着,小晖来不及收力,生生夹住了门外人的手腕。

    周管家疼得冒汗,佝偻着背,回到大院前的槐树下,在石磨上坐了下来,打电话给苏滢。

    “最了解情况的宁大姐把我轰出来了,我再去问问别人。”周管家叹着气,余光扫到了朝他而来的小晖,压低声音让苏滢别挂电话,而后将手机扣在磨盘上。

    小晖是来致歉的,跟周管家坐到一处:“大叔您没事吧?我妈就那样,提起姓颜的她就犯更年期。刚才对不住啊。”

    周管家说道:“关于颜睿暄,你知道多少,能告诉我吗?”

    小晖是率真性情,如实道:“反正在我印象里,从小他就好勇斗狠,谁不服,他就打谁。凭这称王称霸的天性,逮着个成为人上人的机会,难怪连清如阿姨死了都不送就一走了之,闹半天,村里传言是真的,他根本不是颜家人,也难为他对院里孩子那么好,还装成颜家的大孙子,成天嚷嚷着延续香火,合着是明知自己身份,怕没了家,才演下去的。”

    他的话与易坤所言,如出一辙又相互印证。周管家暗自握拳,又问:“还有别的吗?”

    “颜家祖上有规矩,娶媳妇要找名字带草字头的,从我记事起,他就有枣没枣打一竿子,到处追姑娘,就他那样儿,黑丑矮挫,情书写再好,也没人搭理他。”小晖鄙夷冷哼。

    单凭这外貌描述,周管家一度怀疑他们说的是凑巧同名的两个人,他拧了眉毛问:“有他小时候照片吗?”

    “他走那天,说院里孩子都是没爹没娘的货,照片全让孩子们给烧了。”

    “那我能去大院看看吗?”

    “我们谢村长不让外人接近大院,配了保安,凭证出入。”小晖道,“再说,除了我妈,现在院里没人知道颜睿暄的事,您也打听不出什么来。”

    周管家憋住的一口气缓缓散去,石磨盘越来越冷,许久没有经受这刺骨的寒意。

    他嘴唇冻得发紫,轻问:“尹学辰你也认识吧?”

    小晖眼睛一亮:“您这岁数也追星啊,尹学辰,那是我哥!他以前跟颜睿暄睡一屋儿,俩人跟着院长爷爷一块儿排话剧。颜睿暄不仅会编剧写台词,那演技比我哥还绝!不知道您打听他是要干嘛,反正我劝您,见着颜睿暄躲远点儿,心狠手辣又能装会演,小时候就见钱眼开不仁不义长大了保不齐图财害命!”

    周管家的手腕更痛了,他望着那株古槐,眼睛被庙里飘来的烟尘熏得直流泪。

    小晖指了指对面:“大叔,我们村儿吉祥寺的平安符特灵,师傅亲手画的,别处可没有,您还不去求一个?”

    周管家揉揉眼,跟小晖道谢,看着他走远了,这才重新拿起手机,向西移步,抬目正见寺庙匾额,古朴陈旧,木头已经开裂了。

    绕过香炉,正殿外挂了几排灵符,正黄的纸片明晃晃的,配上那大红的图案,显得肃穆而久远。

    周管家跟苏乾宇一样,信缘分,信命数,却不信宗教。

    起风了,微微鼓动的平安符,与空气嬉闹着。

    他步伐骤然沉重,这灵符竟与方依刚刚拿来的一个模样。

    大雄宝殿西侧的小屋里,两位出家人用毛笔描画纸符,正如小晖所言,这里的符是独一无二的。

    收到周管家发过来的照片时,苏滢正在给父亲按揉小腿,黄色灵符占满了屏幕,晃得她眼睛生疼。

    取出枕下的平安符,比对,竟是分毫不差的。

    此符,必是颜睿暄赠与方依的。

    心头刮起千里风沙,苏滢却感觉不到情感的动荡,不痛不痒,目色满是颓然,而嘴角弯出恬淡,是一种无法形容的心死已久的失了灵气的笑。

    年华向晚的父亲至情至性,他待人,最深的恨意也是浓烈不起来的,却为何换得如此结局?

    无论以前的颜睿暄,还是现在的韩熙,他从来不会让自己任人鱼肉,也不会处于被主宰的地位。

    他连生死都未必在乎,勉强活着,假装爱着,做一具温柔的行尸走肉。

    而真实的他,只在夜里,留给已逝的蓝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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