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乾宇醒来是有征兆的,许是梦中遇到了有趣的情节,他竟然笑出了声,而后才睁开眼睛。
“睿暄……”苏乾宇急吼,正欲起身。
苏默安抚着他:“叔,先别说话,我让人检查一下,您都躺了快俩月了。”
苏乾宇安静了,他并不相信自己睡了那么久。
待到检查完毕,确认无恙,苏滢抱着父亲:“爸,您被人换药,为什么不告诉我?是觉得我没用,指望不上吗?”
“男人的事,不用你插手。”苏乾宇道,“钟道非那股吃里扒外的势力都揪出来了?韩静泊呢?被定罪了吗?”
苏滢静默片刻:“韩静泊犯下的命案都认了,自己也畏罪自杀,给您换药的是聂云,马翔是他外甥。”
“居然是他!”苏乾宇深叹,“难为睿暄了,一个人扛了这么久,他是去公司了吧?快叫他回来。”
无人应声。
苏乾宇察觉不对,慌乱问道:“你们不会是中了韩静泊的圈套,真以为睿暄是那种人?他跟方依是那种关系?”
肩上泪湿一片,苏乾宇稳了稳心神,发现苏滢哭得厉害,他从没见女儿这个样子,从小她就是个不会嚎啕的女孩子。
苏默扯开她:“差不多得了,这要让人听见,以为叔过身了呢。”
周管家上前道:“我去联系许励航,还有老彭跟老蓝,他们来过好几回,我打电话知会一声。”
苏乾宇头脑发沉地躺了下来,半晌才问:“今天几号了?你们四个的婚礼是不是快到了?”
苏默支吾着:“今儿3月26号,婚礼早就取消了。”
“荒唐!”苏乾宇吼了一声,复又平息,“唉,也不赖你们,我这身子骨不争气呀。说了半天,睿暄到底哪去了?怎么还不叫他过来?”
“叔。”苏默劝道,“您踏实躺会儿吧,他的事,等您情况稳定了再说。”
苏乾宇喊道:“现在就说!睿暄人呢?”
“叔,叔,别急,那什么,您先看看这个吧……”苏默取了离婚协议,展开。
辨出那字迹出自睿暄之手,苏乾宇不可置信地攥紧了拳头。
苏滢低声道:“爸,您点个头,我就把字签了。”
“签什么签!”苏乾宇捶床,“是我提议装病引蛇出洞,让睿暄查出真相的,这字是他的没错,什么时候签的?是不是你逼他的?”
“我不知道……”苏滢说完,又是一阵撕心哽咽,“爸,他没有对不起您,可却骗了我,他看过我初中的日记……”
苏滢迫着自己止住呜咽,将复印版从背包里取出。
“这是哪来的?”苏乾宇惊问。
“方依从花房偷的,后来又放回去了,她口口声声说颜睿暄从没看过。”苏滢嗫嚅着,“可复印版却到了韩静泊手上,他在出事前一晚,交给了钟文钊。”
苏乾宇骇然:“钟家的人,绝不可信!”
苏默也惊觉到了什么:“离婚协议是那小子自作主张拟的,睿暄签字那晚,是钟文钊送小滢回这里的。”
“爸。”苏滢握住父亲的手,“跟外人没关系,他……他在蓝茵忌日前后,画了她的肖像,还……还用指尖的血落款。”
听了这话,所有人哑然。
没多久,周管家面色灰败地跑了进来,手捧电话:“是蓝永琛,他一直追问姑爷的情况,都快哭出来了,我没忍住就说了实话,你快接一下吧。”
“老苏。”蓝永琛急切到喉咙干哑,“到了这个地步,睿暄也没说出来是不是?”
苏乾宇凝眸:“你是指他与蓝茵?”
“小茵的孩子不是他的,我捐出家产要试探的也不是他。”蓝永琛叹惋,“那混账男人有了未婚妻,可小茵就是不死心,还离家出走住到睿暄那里,这才有了那篇不实报道。被男友抛弃是受害者地位,总好过跟有妇之夫珠胎暗结。可事实上,睿暄他连男友都算不得,我们小茵从没喜欢过他。”
苏乾宇静静道:“所以你才拿他的身世做威胁,逼他不准澄清。”
“我是这样打算的,去之前还把滴血验亲的秘密告知于你,怕他们韩家对我不利。可我筹码还没拿出来,睿暄就答应到死也不会澄清。我今天豁出去老脸告诉你实情,不能再让那孩子委屈下去了。”蓝永琛没嘶吼,可语调带血。
电话挂断,有个雾月般的嗓音刺入苏滢耳畔:“你是第一个,也是第一名。”
可是这话,睿暄从未对她说过的。
苏滢丧尸一般直直站起,漫无目的往外走,驱车到了睿暄的寓所。
画室的书案落了一层灰尘,堆成山丘的画稿,像个乱坟岗。
她在暗格里寻到了那张肖像。
古铜色的侧颜,用色太过压抑,以至于苏滢看到时,莫名想要叹息。高高束起的马尾,秀气的颈线,似笑非笑的嘴角,确是一副让人悸动的容颜。
画作的右下角赫然写有五个字:先妣颜清如!
苏滢全身的血都冷却了,他作画前夜,她提及从未见过婆婆,不知她长什么样子,也是在那夜,睿暄说了梦话。
首饰盒,还给我!
画上的古铜色钻入眼睛,视线变得灰暗不堪。苏滢陷入前所未有的混乱,她不知自己身在何方,只是不停地走,从完全的黑暗走到半透明的黑暗再到晨曦渐露,终于有微光伴着雪片落下来,睿暄就在前面,他的笑布满咒语,让她迷醉,让她哭。
半空笼着淡淡的幽蓝,他们并肩而行,在雪地上循着别人踏过的痕迹,吱吱呀呀的声音显得特别响,不说话的时候整个世界只有他们两个,大喊大笑的时候,他们就是整个世界。
这并非他们共同经历过的,分明是睿暄和蓝茵那张照片的背景,可却无比真实地出现在苏滢浑浑噩噩的梦里。
醒来时,许轻正焦虑地为她扇风,在她耳边叫她的名字。
全身都是汗,心脏有种干涸的痛感,苏滢从没体会过这样的虚弱,仿佛动一下,世界就颠覆了。
“你吓死我了。”许轻抚心道,“中邪了似的,又哭又笑。”
苏滢喝了水,稍缓之后问她:“你怎么来了?”
“你爸给学辰打电话,他在录节目走不开,叫我过来看看你。”许轻说着,瞥向那副画,“苏滢,真的是你武断了,他画的不是蓝茵。”
眼泪簌簌而下,苏滢无知无觉。
看到桌上颜料堆成了山,却唯独缺了红色,许轻叹了叹:“学辰的剧本加了很多你小说里没有的细节,都是关于睿暄的小时候,因为从十岁以后突然就不喜红色,不穿红衣,不用红笔,所以睿暄他才割破手指写娘亲的名字吧?”
苏滢心里空荡荡的,她清楚记得,日记复印版用红笔划了重点,如果那不是睿暄作的标记……
“剧本里的……”苏滢喃喃,“首饰盒……”
“首饰盒啊,有两个,颜家祖传的真品在睿暄手上,里面装着他娘亲的一缕头发,是颜婉帮他找到的。”许轻道,“睿暄14岁那年重做了个一模一样的,带去了韩家,上面的塑料珠子还是学辰到处跟女同学讨来的呢。”
原来颜婉和方依预言的悔,就藏在那一方古朴的盒子里,而睿暄承受的,是常人禁不住的生死悲欢。
苏滢迫着自己站了起来,她必须弄清楚腊月二十九到底发生了什么,如若从车前推开她的人是睿暄而非钟文钊……
她起身去翻衣柜,找出一件染血的羽绒服,口袋里有张名片。
苏滢拨打过去,对方问明情况连忙解释:“我行车记录仪可存着呢,宇辉大厦西边那十字路口,是你俩推推搡搡,眼瞅着你就要仰在我车头上,是那男的,哎,应该是你老公吧,他搂住你,一扭身用自己后背挡了,他被剐在地上,脸上磕出个大口子,我要带他去医院,名片也塞给他了,是他说不用我负责的啊,我可没逃逸,再说责任也不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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