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所光线晦暗。

    出电梯,途经安全通道前,鹿苒苒瞥见了贴身“交流”的一对男女。她撩了撩垂肩的发,状似无意地从通道前款步而过,视线却忍不住往那对火热的男女之间飘。

    见她没跟上自己,唐黎缓下步子回头看她。发现她正鬼鬼祟祟地往安全通道里偷瞄,顺着她的视线跟着往那头瞄了一眼。猜到她是因什么在两眼放光了。

    伸手捂了一下她的眼睛,忍俊不禁道:“非礼勿视。”

    被抓包了。

    鹿苒苒故作娇嗔地轻捶了一下她的肩。惊觉脸颊发烫,遂又慌乱摸了摸脸。

    “不就是打个啵嘛。就这样的小场面也能让你红了脸?”唐黎曲指在她升温的软嫩脸颊上揩油般摸了一把,打趣道:“你是小孩儿吗?”

    “我还真……”鹿苒苒耸耸肩,坦言:“从前没来过这种地方。”

    “真的假的?”唐黎有些惊讶。

    “这我有什么好骗你的。”鹿苒苒说。

    见唐黎仍是满眼狐疑地看着自己,她解惑道:“从前我吧,每天都是按着那个人给我的计划表学习、生活。他给我安排的课程很满,除了主修的那些课,茶艺、插花、击剑、绘画、舞蹈、骑术等等等等杂七杂八的课,他也都请了专业的老师来辅导我。啊,对了,任课的老师也都是一对一,他挑选过的人都跟他一样,都是寡言的半哑巴。”

    “寡言的半哑巴?”唐黎被她这话逗笑,“这形容有点意思,听着就感觉很闷。”

    “谁说不是呢。”鹿苒苒说。

    “怪不得你以前老在我面前吐槽他。”唐黎虽没跟她口中的“那个人”谋过面,但从前在她口中也听了不少关于他的牢骚。

    印象中,他是个古板、严肃,又不怎么通人情的男人。

    “不过,换个角度想,他这么严苛地对你,其实也是一种对你负责的表现。”唐黎说。

    “理是这么个理。”鹿苒苒点头认同了她这一说法,“也亏得他这么管我,让我在这种填鸭式的环境下能这么早的修满双学位,提前毕业。有时候我也在想,我是不是该谢谢他这揠苗助长的培养方式。但更多的时候,我真是挺厌烦他这样过度的控制欲。在他眼皮子底下都觉得憋得慌。”

    “你是因为他的控制欲跟他分手的?”唐黎合理猜测道。

    这个问题比较难回答。鹿苒苒挺纠结地默了两秒:“是,也……不是?”

    “什么是不是的?跟我玩儿绕口令呢。”唐黎说。

    “这事一两句话解释不清,以后有机会,我再慢慢告诉你。”鹿苒苒说,

    “也行。”唐黎没勉强她,稍一琢磨,继续之前的话题:“你说他控制欲强,除了你的功课方面,还有什么具体实例吗?”

    具体实例?鹿苒苒听出来了,她这是职场老毛病犯了。把她当诉讼人在问呢。

    她对唐黎一向信任,也没掖着,想到什么便告诉了她。

    “他管我管得严,去哪儿都得报备行程。其实叛逆期的时候我也有过想要反抗,背着他偷偷去过一次酒吧。也算我倒霉,被他抓了现行。为这事,他跟我闹了好一阵的别扭。之后对我看管得更严了,甚至还在我手机里装了定位装置。”

    “闹别扭?”唐黎抓住了关键词,好奇道:“他闹起别扭来是什么样的?”

    “不跟我说话,不吃我做的饭。完了还天天用个后脑勺对着我。”鹿苒苒竖指点了点,一言难尽道:“绝对的,冷、暴、力。”

    “按你这说法,我怎么听出了一股老父亲的操心味啊?他好像生怕你会行差踏错似的。”唐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真没看出来啊,你那老男人把你护得还挺好。”

    老男人?鹿苒苒被她这说法逗笑。

    唐黎没见过钱珣。在唐黎的认知里,比鹿苒苒大八岁的男人,必定是个秃头大肚的油腻老男人。虽然这“老男人”的实际年龄也就才29岁。

    鹿苒苒想着,她如今跟钱珣已再无半点关系了。那唐黎跟钱珣能碰上面的几率几乎是0。既是没有见面的机会,那她也就懒得费唇舌解释。随她顺口叫去。

    两人在安全通道附近说了会儿话。

    聊得差不多了,才又继续往预定好的包厢那头走去。

    “欸,你等一下。”近门前,鹿苒苒突然有点怯场,挺不安地拉住了唐黎的衣角:“我们真要进去……点男人?”

    “嗯。”唐黎点点头。

    鹿苒苒半掩着唇,压低了声:“没想到你平时人前挺一本正经的,私底下还挺会玩儿啊。”

    “他们男人能玩儿,我们女人为什么不行?”唐黎仿着她鬼祟的模样,一手拢在嘴边,往她那侧靠近了些。

    “我啊,就是想着你跟了老男人那么久,这么单一的口味一定是腻了。所以带你来开开眼。你别想那么复杂。我们来这,也就是很单纯地找些模样俊俏嘴又甜的小鲜肉陪着喝两杯。就当放松了。”

    “可……”鹿苒苒还是有些犹豫,“那些男人,会不会不老实啊?”

    “放心吧,不会的。这个会所里的男人很会讨人欢心,他们卖的是服务。我们可是花钱买快乐的主。谁会傻乎乎跟自己的饭碗过不去?你说是不是?”唐黎看出她在担心什么了,低着声安抚道:“再说了,有我在,你怕什么?谁敢乱来,我一巴掌呼死他。”

    也是,凭什么男人能出来鬼混,女人就不行?这话听着好像也有点道理。

    鹿苒苒歪着脑袋想了想,又觉得她这理细品好像有点歪。

    唐黎耐着性子在一旁等了会儿。见她像是在思考着什么,没了反应,用肩撞了撞她:“怎么?你是被老男人pua太久,连跟异性喝杯酒都不敢了?”

    鹿苒苒一挑眉,听出她这话的用意了:“激将法?”

    “算是。”唐黎很坦率地点头承认了。

    鹿苒苒被她这直白的接话方式逗乐了:“行吧,今天我就豁出去了。就当你成功说服我了。”

    唐黎冲她愉快打了个响指,推开了包厢的门。

    包厢里站了一排随侍人员。

    唐黎熟门熟路地越过他们,往沙发上一坐,朝站在门口还在好奇打量的鹿苒苒招了招手:“进来。”

    她这一声唤成功把包厢里的一众视线引向了门口。鹿苒苒在视线包围圈里略显尴尬地清了清嗓子,走进去,佯装镇定地坐到了唐黎身边。

    这帮男人应该是严格培训过的,确实如唐黎说的那般,很守规矩。说话逗趣,擅长的才艺技能也不少。

    鹿苒苒在一片欢笑声里渐渐适应了唐黎口中“找乐子”的气氛,很快跟他们玩成了一片。

    掷骰子、炸弹酒、摸麻将、狼人杀……

    酒一杯接一杯地下肚,她的眼前出现了重影。不知不觉间好像是有点喝多了。

    鹿苒苒敲了敲发晕的脑袋,冲唐黎摆摆手:“黎黎,你先玩着。我有点犯恶心,出去透口气。”

    唐黎正跟一个穿着花衬衫的男人猜拳,玩得尽兴,没听到她的话。

    鹿苒苒又叫了她一声,被她爽朗的笑声盖过了话音。她心道算了,推开了旁人殷勤递来的酒杯,起身出去。

    出包厢,往前走了没几步,她听到身后有急追而来的脚步声。

    “苒苒?”唐黎在叫她。

    “嗯?”鹿苒苒醉眼朦胧地看向尾随过来的唐黎,“黎黎,你怎么也出来了?”

    “我这一转身你就不见了,吓我一跳。去哪儿啊你?”唐黎问。

    “不去哪儿。就是感觉喝的有点多,出来透口气。”鹿苒苒说。

    “我陪你。”唐黎说。

    “不用了,可别扫了兴。”鹿苒苒摇了摇头,拒绝了她的好意:“你去玩你的,我一会儿就回去。”

    “你一个人能行吗?”唐黎挺不放心地看着她。

    “可以。”鹿苒苒迈着直线往前又稳稳地走了两步,“你看,我走步还是很稳的,没问题。”

    “啊。”唐黎低头看她脚下踩着的红色细高跟,暗叹她穿这么扎脚的鞋还能走这么稳。慢半拍记起要问:“对了。刚刚那群小帅哥,有合胃口的吗?”

    帅哥?哪儿呢?她怎么一个都没看到?鹿苒苒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你指的是性格?”

    “怎么就性格了?你的意思是,那群小帅哥的颜值还差点意思?”唐黎听出了她的话外音。

    很快摇头否定了自己的猜测:“不能啊,我点的这几位已经是这会所里颜值排得上号的了。”

    “是还差点意思。不,不对。是差很多。”鹿苒苒直白道,“虽然那帮小……”

    她话音顿了一下,实在无法用“帅哥”形容他们,临时择了个乍一听有些老气横秋的代称:“小年轻。”

    “小、小年轻?”唐黎惊讶看她,“你这是真喝高了呀,怎么说起话来跟个小老太太似的。该不会是受老男人影响吧?”

    鹿苒苒摆摆手,不想跟她扯什么“老男人”,挺坚持地把之前没能说完的话说完整。

    “虽然那帮小年轻性格都不错,但脸和身材没一个能打的。我算是明白了,我可能就是个肤浅的颜狗。”

    “没一个能打的?没想到你眼光这么高。”唐黎对她这般评价有些意外,“欸?不对啊。你这是拿谁作参照呢?我还真就不信了。是哪个天花板颜值的明星吗?说出来给我估估数。”

    拿谁作参照?鹿苒苒闻言愣了一下。她的脑海里自然而然地浮起了钱珣那张几乎无可挑剔的脸。

    钱珣的那张脸,确实是稳稳踩在了她的审美上。而且他平时有健身的习惯,属于“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衣架子典型。再加上他个人审美也在线,穿搭一向很有品味。

    外在的加分项是其次,关键是他智商还很高。不管是学生时代,还是正式接手家业后进入商圈,他都像是自带外挂般的人物。

    这么一琢磨,鹿苒苒不禁有些发愁。

    吃惯了山珍,果然是吃不下野味的。口味被他养刁了。

    “跟你说话呢?怎么游神了?”唐黎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在想什么?”

    鹿苒苒回了神。她没打算说实话,免得让唐黎误以为她是放不下。

    “我在想……”稍愣怔,她转瞬心生一计。千娇百媚地朝唐黎勾勾手,扯住她的领带把她拽了过来。

    亲昵贴着她的耳,笑言:“黎黎,说真的,就你这张帅脸,就已经够秒那一包厢的战斗渣了。与其跟那帮臭男人鬼混,我还不如跟黎黎你谈恋爱呢。”

    她这玩笑话其实也不算是完全在胡诌。

    唐黎平日里喜中性打扮,说是为了免受职场不必要的骚扰。偏她眉眼间天生有几分英气,个子又高。

    穿上西装,打上领带,抹上发胶。往人前一站。只要她不开口说话,她那张雌雄难辨的漂亮脸蛋很具欺骗性,不知情的人当真会以为她是个俊气的小帅哥。

    “闹呢?”唐黎摁住她的脑门,扯回了被她揪住的领带:“我看你真是喝多了。”

    “可不就是在闹嘛,你还真以为我要把你怎么样啊?”鹿苒苒嘻嘻笑着,替她把领带捋平整:“行了,你去玩儿吧。不用管我。”

    包厢里有人探出头,叫叫嚷嚷地在催她们回去。

    唐黎冲探头的那位回应着摆了摆手,不怎么放心地跟鹿苒苒又交代了一声:“别跑远,有事打我电话。”

    “嗯。”鹿苒苒点点头。

    这会所里的鸡尾酒尝着味儿是不错,但后劲很足。

    鹿苒苒在洗手间冲了把脸,脑袋还是晕乎乎的。她扶着墙慢慢悠悠地从洗手间出来,没注意有台阶。一脚踏空,险些摔倒。

    墙侧伸来一只手,及时扶住了她。

    “呼,好险。”鹿苒苒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长舒了口气:“谢……”

    一抬头,她欲道谢的话瞬间卡在了嗓子眼里。对着一张方才还在脑子里飘来飘去的脸,脱口道:“老男人?”

    “……”老男人?

    钱珣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看了两秒,甩开了她紧抓着自己的那只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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