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台上的小火还在焖着汤。咕噜咕噜的热气往上涌,窗上凝了一层稀薄的水汽。

    下雨了,掠窗而过的闪电照亮了临窗的桌。

    鹿苒苒半趴在桌上,转了转指间夹着的笔。

    连刷了三套试卷,困得眼皮直打架。

    方才注意力过于集中,她这会儿才注意到外头亮起了闪电。转头往窗外眺了一眼。

    雨水瓢泼,模糊了夜色。只能听到满耳朵的风雨声,看不太清外头有什么。

    最后一道大题攻完。她稍稍活动了一下筋骨,懒洋洋打了个哈欠。

    丢开笔,抬腕看表。八点二十七分。

    他快回来了。

    她正愣神,忽地嗅到一股刺鼻的焦糊味。

    锅上还炖着鸡汤,她把这事给忘了。暗道了声“糟了”,迅速起身,往还在烧着锅的灶台前奔了过去。

    锅底黑红,锅中的汤水已经烧干了。除了手柄处,整个锅子都被点燃了。火势不小,还在往上窜。

    情急下已余留不出让她冷静的时间。关火,掀盖。

    浓烟熏的她咳个不止,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她太着急了,手忙脚乱间忘了戴隔热手套。端起烧坏的锅子匆匆往洗碗池前去,被灼肤的锅子烫了手。

    热锅没能端稳,失手掉落。滚烫的锅身擦着她的腿,摔到了地上。

    “哐当——”一声巨响,如雷惊心。锅子瞬间四分五裂。

    腿部灼伤,皮肉外翻。猩红的血顺着裙边慢慢往下滴淌,脏了地板。她心慌蹲下,怕被责骂,顾不上疼痛,用袖口急急蹭擦被弄脏的地面。

    地上的血渍越擦越大块。

    “滴答滴答——”她恍似听到时间在游走的声音。

    门开了。风雨大作,屋外的雨水渗进屋,湿了地,淡化了她身体里流出的血色。

    她心下一跳,惊慌抬头。泪眼婆娑地看向伫立门外的身影,搓手哀求。

    “哥、哥哥……我错了,是我错了。是我粗心没能看好火,我再也不会犯这样的错误了。哥哥……哥哥,我错了。你别不要我。”

    “哥哥,你别不要我。”她不断重复着这句话。

    可他并没有回应她。

    明明这样的暗色下她根本看不清他的轮廓五官,更难辨他的表情。但她还是极敏锐地觉察出了他的失望。他在门前短暂驻足了片刻,转身走了。

    “哥哥……”眼见他要消失,她急追过去。

    一脚踏空,天旋地转。她头脚倒置,穿过重重黑暗,狠狠摔在了殡仪馆外的空地上。

    豆大的雨滴砸在她血肉模糊的伤口上,刮骨般疼。

    “这点小事都做不好,你还能干得了什么?”

    “你命可真硬啊。克死了那么多人,怎么就你还没死?”

    “拖油瓶!扫把星!”

    “你走吧,我们不要你了。”

    “我们不要你了!”

    “不要你了!”

    ……

    “叮铃铃——”床头的闹钟响了。

    “不要!”她倏地睁开眼,倒抽了口气。

    是梦。

    这栋房子老了,屋角泛着微黄的潮渍斑印。

    她在搬回鹿家老宅前,特意叮嘱负责采买收拾的人,不必另外找人特意翻新修葺。循着记忆里的样子,把房子恢复成了数十年前的原貌。

    物是人非,就算她有心把房子归置成原本的样子,但多少,还是有些不一样。她盯着屋角的黄污,怔了好一会儿,慢半拍记起要摁掉频繁响起的闹钟。

    侧身摁闹钟,眼角有泪滑落。她摸了摸脸,这才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她捻了捻指间的泪水,皱了眉。

    梦里的痛感很真实,让她在虚实之间生出了种异样感。她稍犹豫,垂手撩开裙边,低头查看梦中血淋淋的伤口。

    腿部没有外伤存留过的痕迹。虚惊一场。

    许是这场半真半假的梦境提醒,她记起些旧事。

    印象中,她是有过一回不小心烧坏锅子的经历。不过,那天没下雨。

    钱珣那天有加急的公事要处理,回来得很晚。

    夜深了,她劝白日里在医院打过点滴的徐姨先去休息。独自在厨房守着那锅汤。

    锅上的汤热了凉,凉了又热。她迷迷糊糊地犯了困,趴在桌上小憩,不知不觉间睡着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刺鼻的焦糊味猛地唤醒了她。

    她一睁眼,就看到了火苗上窜的锅。手忙脚乱地关了火,她被眼前的突发状况吓的脑子都空白了。

    灶台一片狼藉,她生怕钱珣回来看见这般景象会不高兴,笨手笨脚地收拾被火熏黑的锅。

    许是过于心慌了,没留神锅子的把手被她的衣角勾了一下。锅子歪斜,被外力一带,从灶台上滚了下来。

    她未及细想,下意识伸手去接。

    热锅触肤的前一秒,她被归家的钱珣及时拉住。钱珣动作极快地护住她,用胳膊挡了一下,那个险些擦着她腿的锅子瞬间弹飞了出去。

    那天钱珣生了很大的气,因为她泪眼汪汪地一直在道歉。他很恼火她的软弱面,也曾言明讨厌她哭。凶巴巴斥她。

    “哭哭哭,你就知道哭。”

    “笨手笨脚的,什么都干不好。”

    现在回忆起来,他好似也没说什么特别过分的话。就是语气重了些。

    之后她也瞧见过他背着自己偷偷换过烫伤药,是那口热锅烫伤了他。她忍不住关心问起,他只道:“小孩子不用管这些。”

    明明现实里是他替她挡了伤痛,梦境里的他怎么会头都不回地弃她而去?

    这是不是证明,她的潜意识里,其实很怕被他抛弃?

    她这么果断地跟他结束这段界限模糊的关系,换个角度想,是因为她安全感缺失,怕被他抛弃?换被动为主动?

    算了,都是过去的事了。

    鹿苒苒甩了甩发胀的脑袋,不打算再去深想。拿起搁置床头的手机,划开屏,发现有好几条未读消息。

    “酒醒了吗?”

    最新的一条,是唐黎发来的。

    酒?她盯着手机屏简短回忆了一下,记起来了。前一天她们去了会所“找乐子”,她喝了不少酒。

    断片了。之后是怎么回来的,她已经记不太清了。

    “醒了,公司见。”她手速飞快地回完消息,手机一丢,去洗漱。

    日头正盛,大楼外森创集团的logo在强光照射下有些晃眼。

    凝神盯着大楼看的鹿苒苒掩唇打了个喷嚏。偏过头,推了推几乎遮住她大半张脸的墨镜。

    一辆墨蓝色劳斯莱斯幻影停在了集团大门前。

    旋转门外站了两排着正装的员工,皆是低眉垂首之态。为首的物业经理半弯着腰,毕恭毕敬地拉开了后座的车门。

    “欢迎小鹿总入职森创。”替她拉开车门的物业经理猛地嚎了一嗓子。

    鹿苒苒刚探出车的一只脚被他这一惊一乍的动静吓得瞬间缩了回去。

    “欢迎小鹿总入职森创。”门前的两排员工很配合地跟着喊了一声。接着,就是“啪啪啪”一阵鼓掌声。

    “……”浮夸。也不知是谁安排的这土味欢迎仪式,搞得这么“隆重”。

    鹿苒苒愣了愣。待那阵吵闹的掌声停下了,她才拎着一个礼盒袋,慢悠悠地从车上走了下来。

    摘下墨镜,折上镜架。一指勾挑着镜框,往替她开车门的物业经理面前递了递。

    物业经理双手接过墨镜,躬身比划了个“请”的手势:“小鹿总,您……”

    “不用那么大阵仗,我不习惯。”鹿苒苒冷淡打断了他的话,冲门前挥了挥手:“散了,都该干嘛干嘛去吧。”

    守在门口的那群员工闻言面面相觑,都没敢妄动。

    “没听到小鹿总的话吗?都散了。”物业经理说。

    那群员工一听物业经理发了话,这才四散开。

    物业经理是小叔的人,鹿苒苒在进森创前已经摸清了集团里的人脉关系。迈开步子径直往前行,她故意酸溜溜道:“在这地界,还是汪经理说话比我有分量。”

    “哎呦,您这话怎么说的。”汪经理忙不迭跟了过去,满脸堆笑道:“我这样的身份,哪好跟小鹿总比的。我不过就是在森创年头久了,在人前混了个脸熟而已。小鹿总这话可真真是折煞我了。”

    还挺会说话。鹿苒苒瞥了眼落地的影子,注意到除了这位汪经理外,还有另一个细长的人影紧随其后。

    她步子一滞,转眸对汪经理露出个套的笑:“汪经理谦虚了。汪经理在森创也是老人了,经验自然比我足。倒是我,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年轻,什么也不懂,以后还请汪经理多多关照才是。”

    “小鹿总太气了,”汪经理一听这话立马弯腰又鞠了个躬,“是小鹿总多关照我们才是。”

    鹿苒苒没邀他直起身。落在他身上的视线移开了,上下打量与他并肩同行的那个年轻女人。

    那女人与她的视线撞上,匆忙低下头去,态度恭敬地叫了声:“小鹿总。”

    “嗯?”鹿苒苒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你是?”

    “我是钱董指派给您的秘书,我叫孙小雪。”女人自我介绍道,“以后您在集团有任何事,都可以随时吩咐我。”

    “孙小雪。”鹿苒苒朝她伸去手,指甲轻轻勾划过她涂了厚厚一层霜乳的面颊:“小叔真是有心了,给我安排了这么个标志的美人。”

    孙小雪被她突然摸脸的动作吓了一跳。能感觉到指甲在面部划过的尖锐触感,她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没敢躲,硬着头皮道了声:“小鹿总谬赞了。”

    “小、鹿总?为什么要特意加个‘小’?在你们口中,特意分出个‘大小’,到底是谁的意思?”

    鹿苒苒敛去嘴角的笑意,正色道:“刚刚我就想问了,是谁让你们这么称呼我的?”

    “小……不,不是。是鹿总。”汪经理听出了话外音,保持着弯腰鞠躬的姿势,装可怜。

    “鹿总,求您别为难我们这些底下人。我们也就是普通打工人,都是按着上头的吩咐在做事。”

    这见风倒的墙头草倒是把自己择得挺干净。

    “谁的吩咐?是我小叔的吩咐?还是……”鹿苒苒话音一顿,捏住孙小雪的下巴,猛地往上一抬。直勾勾看着她明显慌乱的一双眼,颇有些咄咄逼人道:“是鹿淼舟的意思?”

    “鹿、鹿总……”孙小雪的心理素质不怎么强,被她这突然的挑衅之举吓到了。视线频繁往一旁的汪经理那侧扫,似乎是在求助。

    汪经理是职场的老油条了,瞧出新来的“小鹿总”不是个省油的灯。这时候哪敢随便站队。眼观鼻,鼻观心,愣是好半天都没敢吱声。

    僵持间默了片刻,鹿苒苒忽地噗呲一声笑了。

    她松开了孙小雪的下巴,亲昵捏了捏她吓到煞白的小脸:“我就是跟你们开个玩笑,看给你们紧张的。”

    “一个称呼而已,还真以为我会介意啊?我可没那么小气。就叫小鹿总吧。都在一个集团做事,低头不见抬头见的,都自在些。”鹿苒苒像是才瞧见一旁仍保持着鞠躬姿势的汪经理,“哎?汪经理,你怎么还弓着背呢?快站好吧,这姿势久了,怕是腰受不住。”

    汪经理得了话,这才稍稍松了口气,扶腰站好:“谢谢小鹿总体恤。”

    转身要走,鹿苒苒记起个事。

    “对了,孙秘书。”她把拎着的礼盒袋子往还在愣神的孙小雪跟前递了过去,“这是我特意给你挑的见面礼。蒸汽补水仪。这款我用着不错,你也试试。”

    孙小雪瞄了眼礼盒袋,摆手道:“不用了,小鹿总。您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这个牌子的补水仪太贵,我不能要。”

    “咱俩往后相处的日子还长着呢。这个面子,你该不会不给我吧?”鹿苒苒拉过她的手,很坚持地把袋子往她手里塞:“拿着。”

    “那……”孙小雪见推不掉,犹豫了一下,蜷指拿好了袋子:“那就谢谢小鹿总了。”

    “就摆在办公桌上。”鹿苒苒竖指点了点她的鼻尖,故作严肃道:“别回头就给扔了啊,我可是会检查的。”

    “怎、怎么会?这么好的东西,我怎么可能会扔呢?小鹿总真爱开玩笑。”

    孙小雪清楚她这是在给自己下马威,一脸紧张地抓牢了手中的袋子:“谢谢小鹿总。回头我就把这补水仪摆办公桌上,保证会好好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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