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有敲门声。

    正皱眉浏览合同的鹿苒苒稍抬了一下眼:“进。”

    唐黎开了门进来,叫了声:“鹿总。”

    鹿苒苒往后翻页的动作一顿,合上文件,朝候在一旁的孙小雪抬了抬下巴:“两杯咖啡。一份美式,一份欧蕾。都不要糖。”

    “好的,小鹿总。”孙小雪出去了。

    “小……鹿总?”唐黎瞥了眼孙小雪出去的方向,露出个颇意味深长的笑。自顾自拉开了办公桌对面的椅子,坐了下来:“看来,那帮老家伙是想给你个下马威啊。”

    鹿苒苒循着她的视线跟着往门的方向看了一眼。扯了扯嘴角,不置可否。垂手从随身带着的手包里拿出个巴掌大的遥控器,摁了一下按钮,问:“找我有事?”

    “也不是什么特别的事,就是有话想问你。”唐黎拿起桌上的签字笔,在指间转了转:“方便吗?”

    “嗯。”鹿苒苒点点头,“你问。”

    “你小叔指名派给你的那个孙秘书,你应该清楚她是哪边的人吧?”唐黎说。

    “我又不是傻子,这怎么能不知道。”鹿苒苒重新拿起方才正阅览的文件,心不在焉地翻看着:“你想说什么?”

    “你既然知道她是你小叔的人,怎么还能放心把她留在身边?这要换成别人,早想办法把她打发走了。”唐黎不解道,“听说,你还特意给她带了礼物?该不会是想拉拢她吧?”

    鹿苒苒摇了摇头:“能拉拢的人,心散。不可靠。”

    “那你是……有别的打算?”唐黎听出了话外音。

    “明眼人其实都能看出我小叔把孙小雪安排在我身边的用意。既然是我小叔的意思,我配合就是。没必要一进公司就因为这点小事跟他打对台戏。到时候得个‘不尊重长辈’的坏名声,反倒顺了看热闹那帮人的心意,落了话柄。”鹿苒苒说。

    “就因为怕坏了名声?”唐黎显然不信她的这番话,“这可不太像你的行事风格。你要真这么在意外人的眼光,也不至于这么些年寄人篱下地在那个男人身边……”

    “那时我才十一岁。父母双亡,家产被占。”鹿苒苒打断了她的话,“人在最没有能力的时候,‘自尊’这种廉价的东西,还不如一顿饱饭重要。”

    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唐黎愣了一下。

    她放下笔,局促搓了搓手:“对不起啊,苒苒,是我说错话。不过我刚刚说的话,真不是这意思。你知道我的,我是最知道你难处的,又怎么会跟外头那帮只看事情表层的睁眼瞎一样往低了看你。我只是觉得,以你的性子,外人的眼光应该不至于牵绊住你的手脚才对。”

    鹿苒苒对自己方才急于辩解的反应有些意外。

    从前关于她傍着金主之类过激的话她听了不少。是她自己的选择,选择了生存,她就不可能捂得住旁人的嘴。说完全不在意,那是不可能的,但她在人前总能把坏情绪掩饰得很好。

    怎么今天听唐黎提及这样的话题,会这么没来由的烦躁?

    “奇怪。明明那些更难听的话我也听了不少,怎么……”她纳闷嘀咕道,“我竟然也敏感起来了?”

    “那是因为我不是别人,我是你的朋友。”唐黎很认真地回答了她的问题。

    “啊。”鹿苒苒看了她一眼,后知后觉地点点头。转而噗呲笑了一声:“这话怎么听着有点肉麻?”

    “算了,不聊这个了。”唐黎见她发笑,知道她没把这容易曲解的话放心上,不由松了口气。

    “还是说回之前的话题吧。我是真的觉得,你这么做有点反常。以我对你的了解,你一向目标明确,不惧人言。好不容易回了森创能展露一番头角,你怎么反倒畏首畏尾起来了?”

    “那是因为……”鹿苒苒刚起个话头,就被敲门声打断了。

    “小鹿总,您要的咖啡好了。”门外是孙小雪的声音。

    鹿苒苒跟唐黎默契对视了一眼,叩桌道了声:“进。”

    咖啡上桌。唐黎盯着磨砂玻璃外的那道影子走远了,才问:“因为什么?”

    鹿苒苒朝她勾勾手,示意她凑近些。

    唐黎很配合地把脑袋歪了过去。

    “敌在明,反而更容易控制。”鹿苒苒一手拢在嘴边,小声道:“必要的时候,我们可以给她放些假消息。”

    “你是说……”唐黎听明白了,回应着一挑眉:“烟雾弹?”

    “嗯。”鹿苒苒小幅度点了点头。

    “不过,你有必要费心给一个小秘书送礼吗?搞得外头那帮不明情况的家伙嘴碎,说你这是在巴结你小叔,就连个小小的秘书都能把你吃得死死的。”唐黎说。

    “我这么做自然有我的道理。”鹿苒苒说。

    “什么理?”唐黎好奇追问道。

    鹿苒苒本不打算说破,稍一琢磨,又朝她勾了勾手,示意她再靠近些。

    “什么啊?”唐黎把耳朵给她送了过去。

    “我送她的那台蒸汽补水仪,其实内有乾坤。里头藏了,微型……”鹿苒苒故意话音一顿,见她看了过来,比着口型道:“窃、听、器。”

    “窃……”唐黎惊讶捂嘴,及时止了话音。挺谨慎地往办公室门前又看了一眼,确认外头没人,这才压着声问:“你不是在跟我开玩笑吧?这可是犯法。”

    “这事可怨不得我,我只是礼尚往来。”鹿苒苒拿出方才她进门时特意摁了一下的遥控器,往她跟前递了递:“知道这是什么吗?”

    唐黎诧异接过那个乍一看像是遥控器,再一看又有点像对讲机的物件:“这什么?”

    “信号干扰器。”鹿苒苒说。

    “你是说,他们在你这间办公室里也装了……那东西?”唐黎挺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嗯。”鹿苒苒点点头,“技术科的小刘是我的人,在进森创前,我有交代过他一些事。目前能确定,这栋楼里有三个地方装了窃听器。茶水间、主会议室。还有就是,我的这间办公室。”

    “怪不得了。是他们不仁在先,你也就没必要跟他们太气了。就算之后被发现你也别太担心,这事我替你兜着。你有我这个金牌律师在,我替你狡辩。”唐黎拍着胸脯保证道。

    “狡辩?”鹿苒苒被她这话逗笑,“行,那我就指着你的那张巧嘴替我狡辩。”

    “事儿我也打听得差不多了,就不打扰你了。你这要没别的事,我就忙去了。”唐黎正打算出去,被办公桌后的鹿苒苒叫住了。

    “pw科技新发来的合同,你看过吗?”鹿苒苒问。

    “pw科技?”唐黎愣了愣,“你是说pw科技新推出的那个ai康复辅助器的推广方案已经出合同了?”

    “你没看过?”鹿苒苒对她这反应有些意外,“所以,法务部还不知道有这份合同?”

    “森创的法务部知不知道我就不太清楚了,那帮老东西挺防我。关于那个推广方案,我也只是听来些风声。ai作为当下最热门的新兴行业,市场估值风险高。一般大型企业多是本着固本维稳的思维,不怎么敢放手投资。目前国内有足够的资金和纯熟技术链能撑起这种新兴项目的,也就pw了。‘ai康复辅助器’是pw两年前拟出的新项目,目前好像还没有正式投入生产。”唐黎说。

    “这可不只是一点风声,你倒是做足功课了。”鹿苒苒点头赞许道,“不愧是我相中的人。”

    “你……”唐黎挺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你刚刚那话的意思,是pw有跟森创合作的意向?”

    “嗯。”鹿苒苒又点了点头,“那合同我看了一下,没什么问题。一会儿我把合同给你发过去,你帮我再过一遍。”

    “这就怪了。在我进森创之前,我就听说你那小叔想分一杯羹,一直在争取跟pw的合作机会。但pw对于能匹配合作的企业方很挑剔,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瞧得上眼的。森创递交了好几次诚意十足的合同都被打了回来,我本来以为这事没戏……”

    唐黎忽地记起个事,“你的那个老男人,不就是pw的掌权人吗?这该不会是他想挽留你,故意在给你抛橄榄枝?”

    “不可能。”鹿苒苒一口否定了她的猜测,“他是个公私分明的人。这一点我很肯定。”

    “你真这么肯定?”唐黎反问她。

    “或许……是他对我的能力还算满意。我实习期间在pw给他当助理,第一版‘ai康复辅助器’的设计稿是我根据他的口述草拟出来的。我当时主要负责算法这一块,前期调研也有全程参与。”见她似是不信,鹿苒苒旋即又找了个听起来更可信的理由。

    “这个项目只要有够硬的技术支持,市场前景确实可观。他是个生意人,盈利才是目的。我想他会挑上我,也是觉得以我对这个项目的了解程度,比其它企业内部那些早习惯了养尊处优的饭桶更适合。”

    “你这罗里吧嗦的一大堆话,乍一听好像有理有据,让人一时也不好反驳。”唐黎摸着下巴想了想,“不过,凡事也总有个万一吧。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他是借职务之便,对你别有用心呢?”

    “别有用心?”鹿苒苒转了转方才她放下的笔,“你指的什么?”

    “比如,他笃定你为了在森创拿到的第一个项目一定会好好表现,不敢轻易出岔子。以此为要挟,故意为难你,给你使绊子。”

    唐黎合理推测道,“我这话说得也不是毫无根据的,毕竟你俩有过节。你想啊,像他这种社会地位的男人,平时都是被人捧着的。你倒好,让他在圈子里落了个‘被抛弃’的名声。这么打他的脸,他怎么的……也会琢磨着想扳回一局吧?”

    “可我跟他是合作关系。他是个理性的人,公报私仇这样的事,他应该……做不出来吧?”这话鹿苒苒说的有些没底气。

    钱珣这个人,报复心偶尔还是重的。只不过公事跟私事之间,他从前还是能分得很明确。

    但那也只是从前。从前可没人有她这样的胆,像一只养不熟的白眼狼一样,趁他不备狠狠咬他一口。临分开前,还大言不惭地要给他一笔“分手费”。

    再细细回想一下他这次指定要她负责这个项目的动机……

    还真不好判断。

    “可他是甲方啊。”唐黎补刀道,“五彩斑斓的黑,这个梗听过吗?这话形容的,就是一会儿一变、毫无底线的甲方。你可得有个心理准备,你之后可就是那老男人瓮中的鳖了。”

    “……”瓮中的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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