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珣低着眉眼看她脚边抱着拖鞋上嘴啃的笨猫，好半天都没说话。似在思考着什么。
半晌没声，鹿苒苒抬眸看他：“我记得你一直都不太喜欢这种掉毛的小动物。怎么我一走，你突然就转了性了，开始喜欢猫了？”
喜欢什么？猫？
他移开眼，微皱了眉：“不喜欢。”
“不喜欢？”鹿苒苒弯腰逗弄脚边跳来跳去的小家伙，“不喜欢你为什么要养它？”
钱珣擦拭干净杯身上残留的水渍，问：“橙汁可以吗？”
“嗯。”鹿苒苒点点头，看他从冰箱里拿了两个橙出来。橙放置水槽，清洗干净。沥掉水，去皮切块，放进了机器里。
榨汁机他用得很熟练。从前只要他在家，每天晨起都会给她榨一杯橙汁。
她听宋修博无意中提了一嘴，说是钱珣不知打哪儿听来的话，说是鲜榨的橙汁对胃好。是因为她胃的消化功能不太好，所以他这位养尊处优的珣爷才学会了用榨汁机。
这样的细碎小事，曾温暖了她很多年。
橙黄色的果汁倒入杯中，沁人的果香漫了一屋子。他端起杯，朝她那侧递了过去：“给。”
他的肤色很白，曲起的指骨上有剔透的水痕残留。如花上晨露，让她一时有些移不开眼。
她回应着把手伸向他，抓住了他握杯的手。指腹蹭了蹭他手背上的水痕，似在占便宜。
身体动作快于脑子，待她反应过来，她已经摸了他的手。
他的反应与她料想的差不多。果真像是被调戏了一般，低垂的眼睫陡然一颤，抬眸看她。
四目相交，她怔了数秒，很是镇定地莞尔一笑：“你要是不喜欢猫，我可以带走它吗？”
这般用意，竟是在跟他谈条件。钱珣的脸色沉了下来。放下杯子抽回手，低下视线给自己另倒了杯橙汁：“不能。”
鹿苒苒捻了捻杯壁，托腮看他：“为什么？”
“不为什么。”钱珣话音冷淡道。
还是那个话题终结者。
鹿苒苒浅尝了一口橙汁，舔了舔唇。竖起一根手指在杯子边缘来回打转，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叫了声：“哥哥。”
在她对面坐下的钱珣抬了抬眼皮，略作回应。
“你把我叫进来，就是为了给我看猫吗？”鹿苒苒问。
正看猫的钱珣闻言抬起头来。绷着嘴角简短思考了片刻，他才开了口：“我有个疑问一直想不明白。”
“是想问我为什么突然跟你提分手？”鹿苒苒不想再跟他绕话了，直接替他把话说明白了。
被戳破了心事，钱珣掩饰着端起杯子打算喝口橙汁。瞥见杯中不知何时掉了根猫毛。
自从养猫之后，家中最常见的就是猫毛。跟她在时一般，家里有女孩子，总能在角角落落里看到掉落的长发。
他看着杯面上的那根猫毛沉吟半晌，推开杯子，妥协般应了声：“嗯。”
“就像我们分开那天你说的。”鹿苒苒话音顿了一下，待他看了过来，她才继续说道：“你觉得，我们有开始过吗？”
钱珣大致听明白了她这话的意思。
关于他们之间的关系，从前她不止一次试探过他，想要从他口中听得更为确定的话。可他始终没能迈过心里那道坎。对于亲近关系，他既渴望，又抵触。
他没应声，沉默地看着她。
“我承认，最初，是我馋你的身子。”鹿苒苒说。
“……”馋他的什么？钱珣眼皮一跳，清晰感觉到自己的耳廓在升温：“鹿苒苒，我有没有教过你，女孩子说话要注意分寸。”
“是我挑的头，我认了。只是后来……既然你对外说我是你的女朋友，那我现在就想问一问。你爱我吗？”鹿苒苒直勾勾看着他的眼睛，“是一个正常男人，对心上人的那种喜爱。你有过吗？”
这么直白的问话方式，从她口中听得还是第一次。钱珣怔了一下，看向她的目光闪避开。
他还是跟以前一样，像是要逃避她问题。意料之中的反应。
鹿苒苒挺有耐心地等了片刻，转瞬自嘲般笑了一下：“你看，你自己也不确定。如果你只是把我当成冤大头一样吊着我，那么不好意思了。我陪你玩的也够久了，确实是腻了。”
“不是你想的那样。”钱珣仍是没敢直视她，杯子拿起，又放下：“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从前的锐气在他身上好像都消失干净了，他在说这话时有一种难藏的不安情绪。
有些潜移默化的感情，或许他是现在才后知后觉地回过味。
其实她已经看出来了。从他主动提出跟森创合作，一步步接近她开始，她就清楚，他应该是后悔让她离开了。如今看他仍留有她的旧物，她更为确定，他对她尚有留恋。
只是以他的执拗性格，是断然不会承认的。
她了解他，偏要激一激他。
必要的时候，也愿意给他台阶下。
“那我们就先不论过去，就说现在。”鹿苒苒伸手越过吧台，指尖勾住了他的下巴。指尖上挑，迫使他抬起头看着自己。
“坦白局。你只要回答我，是，或不是。”鹿苒苒看着他的眼睛，软着声调问：“可以吗？”
水晶灯的光在她眼中折出了绚丽的琉璃色，比今夜的星光更亮。咫尺距离，钱珣回望着她的眼，似被魇住了，没有抗拒她逾矩的触碰。
“不说话，我就当你是默认同意了。”鹿苒苒自顾自替他接上话，歪着脑袋稍一琢磨，问：“那天我跟你提出分手，你让我走，是不是在说违心话？”
钱珣看着她，有片刻的游神。
听她附在他耳边催促了声：“说话。”
不知何故，心跳漏了半拍。
他掩饰着往后仰了仰，被她勾住的下巴从她指尖移开。在她如有实质的注目礼下，应了声：“是。”
“是不是后悔了？”
“是。”
“那天，让我亲你，是不是在确认心意？”
“是。”
“对我，是不是也有过心动的时候？”
“……”不太对劲。
一问一答间，她眼底的笑意愈深。
钱珣慢半拍意识到，自己好似落入了她的陷阱。就如当初她第一次把他扑倒，佯装摔疼了，赖在她身上怎么都不愿起来。是吃定他不忍心把她推开。
鹿苒苒没给他深想的机会，倾身越过吧台，在他唇上蜻蜓点水般啄了一口。
低眉垂首，视线落在了他精致漂亮的锁骨间。
“那么，现在呢？”她低着声问，“是不是心跳加速了？”
一股热流窜进脖中，是她的鼻息。
钱珣呼吸一滞，落在她双眸间的视线低了下去。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殷红诱人的唇，喉结不自抑地滚了一下。
这个问题不用特意开口回答，看他下意识的反应就能知道答案了。
他目光迷离，唇贴了过来。
唇越贴越近，即将触碰一瞬，鹿苒苒一手撑住他的肩，侧头躲开了。
他落了空，眉间微微拧起，挺不满地抬眼看她。
鹿苒苒假装看不明白他在不满什么，微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钱先生，恭喜你。你是个正常的男人。”
正常的男人？呵。又是在测试他。钱珣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他明显闹了脾气，默了两秒，拍开了她搭肩的手。
鹿苒苒并不在意他这陡然间变恶劣的态度。对于他的情绪反复，她一早就习惯了。
她坐了回去，翘脚逗弄还在啃她拖鞋的小猫：“我有认真想过，我需要的，是一段完全平等的恋爱关系。”
他气未消，没吭声。
鹿苒苒挺有耐心地等了会儿，给了他一点消化情绪的时间。半晌，才继续往下说道：“开始一段全新的关系，就得彻底斩断过去的粘连。”
开始一段全新的关系？这话就比较耐人寻味了。
她比他预期中的更精于算计。
钱珣听明白了她的话意。
“所以，提出分手，也是你跟我开始一段全新关系的计划之一？”
“算是。”鹿苒苒很坦率地点头承认了，“不算完全有把握，更像是一场赌博。”
“那要是没赌赢呢？”钱珣问。
“那就说明，我在你心里也没那么重要。也算是给了我一个彻底切断这段模糊关系的理由，我就更不必执着了。”鹿苒苒说。
钱珣沉吟良久，低叹了口气：“你跟我过去认识的鹿苒苒，不太一样。”
“那就重新认识一下。”鹿苒苒坐直了些，朝他伸去手，笑眼弯弯地看着他：“你好，初次见面，我叫鹿苒苒。不是‘冉冉升起’的‘冉冉’，是‘照影弄姿香苒苒，临水一枝风月’的‘苒苒’。”
冉冉升起的冉冉？
他记起来了。初识那天，他问起她的名字，误以为她名字中的“苒”是冉冉升起的“冉”。
当初就她名字的寓意，他不怎么看好。
“‘照影弄姿香苒苒，临水一枝风月’的‘苒苒’？取柔和之意。柔？”他那时看她年纪小，觉得她哭唧唧的样子很可爱，故意逗她：“过柔，可是要挨欺负的。”
“才不是。”小小的孩子不仅没哭，还一脸认真地反驳了他：“柔也可韧，两者并不冲突。”
她弯起眉眼笑着的模样跟初识时一般无二。或许，她一直都没变。只是他习惯了独断，非要按他的标准去要求她。
柔也可韧。
是他疏忽了细节。
钱珣低下视线，看着她朝自己伸来的手。稍作犹豫，很配合地回握了一下她的手：“钱珣。”
“我们这就算，重新认识了？”鹿苒苒愉快道。
钱珣被她面上的笑意感染，跟着扬起了嘴角：“算。”
聊得差不多了。鹿苒苒缩回手，弯腰去抱那只快长在她拖鞋上的傻猫。
“小心它挠……”钱珣急忙出声阻止，却见那猫一到她怀中就变得格外乖顺。看她跟猫脸贴脸的亲热，他不由有些奇怪：“它怎么不挠你？”
“或许比起冷冰冰的哥哥，它更喜欢我。小动物对情绪捕捉是很敏感的，能很容易感知到人类是不是喜欢它们。”鹿苒苒抓住一只猫爪，嘻嘻笑着朝他晃了晃：“要不，你把它给我吧。反正你也不喜欢猫。”
“不行。”钱珣一口拒绝了。
还是没能讨到猫，鹿苒苒顿觉气馁，嘟囔了声：“小气。”
钱珣看了她一眼，撇过脸，轻咳了一声：“家里的密码没换。”
“什么？”忙着逗猫的鹿苒苒没能听清他的话。
“我说，家里的密码没换。”钱珣重复了一遍。见她看了过来，他掩饰着指了指她怀中的猫：“我的意思是，你可以随时回来……喂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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