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哥他,是个很优秀的人。”叶晚眼神落在暖锅上方的水汽里,目光执拗,却空洞。
花言卿斟酌着回道:“我之前,在书店看过收集了当代英杰的书传,里面有你哥哥的生平介绍。”
他顿了顿,眼神流露出一丝赞赏,“单系水灵根,灵力感知度九级,五岁成为初级修士,三十二成为大宗师,这般资质实力,当今天阙大陆上无人能出其右。”
“你哥哥温阁,确实很优秀。”花言卿看着叶晚,认真地说道。
之前在叶家,花言卿因看不懂现在天阙大陆上的文字,无法帮叶晚查阅资料,所以他后来便用了几天时间,学会了认字。
叶晚半靠着桌子,单手支颐,笑问:“和你相比呢?”
花言卿抿了口果汁,矜持地道:“不相上下。”
这诚实的回答逗笑了叶晚,花言卿能飞升上界,修炼资质必然不俗,他若是假惺惺地说什么自愧不如之类的鬼话,叶晚只怕当场就要走人了。
“我飞升前是单系火灵根,灵力感知度和你哥哥一样。”花言卿调小了暖锅下面的火,然后看了看自己已经空了的蘸料碗,又望向叶晚。
这意思已经表达得十分明显了,叶晚向他伸出手,“拿来吧,我来给你调。”
花言卿笑容满面地将碗递给叶晚,“谢啦。”
叶晚一边给他调蘸料,一边说道:“我调的蘸料味道比较单一,你可以自己尝试调调其他口味的蘸料。”
包厢靠墙的桌几上摆着一盆水仙花,白色的花瓣从花言卿身后探出一半,另一半却死活不肯露出真容,骄傲得可爱。
“我现在很喜欢这个蘸料的味道,就不想再费心思调制其他的味道了,”花言卿接过叶晚调制好的蘸料,笑了笑,“也许等我什么时候不喜欢这个味道了,才会花力气找其他口味的蘸料吧。”
这话有点耳熟啊,叶晚歪着头回忆半晌,也没想起来到底是听谁说过类似的话,但很快,她便将其放到了一边了。
眼看着花言卿,以看似细嚼慢咽,实则狼吞虎咽的速度吃完了所有的菜和肉,叶晚的眼睛都直了。
花言卿将自己杯中的果汁全部喝完,然后问叶晚:“我们是在这儿谈,还是回去再说。”
“回去再说吧。”叶晚收回目光,起身向外走去。
饭庄老板走到门前,抻头看向已经走远的两个人,皱着眉叹了口气。
路过的伙计问道:“老板,怎么了?”
“没什么,”老板背着手往屋内走,小声嘀咕道,“这丫头找得男人有点不靠谱啊,长得倒是挺俊,但似乎没什么钱的样子,居然还让人家女孩子付饭钱”
一旁的伙计去年才来这上工,根本没见过叶晚,听得一脸糊涂。
这时,胖胖的厨师从后厨走出来,问老板:“那个姓叶的小丫头走啦?这次又剩菜了没有?”
老板摆了摆手道:“没有,跟她一块来的男的是真能吃,她点了三人份的菜和肉,都吃光了。”
“嚯,”厨师的眼睛顿时瞪大了,“她这是找了个什么人啊?”
“一个漂亮、能吃、又没什么钱的男人。”老板扒拉着下巴那几根稀疏的胡子,唏嘘道,“我当初想让她做我儿媳妇,她死活不干,原来竟是嫌弃我儿丑吗?”
厨师几步走到老板身边,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女孩都爱俏,但叶丫头都没见过你儿子,怎么可能是嫌弃你儿子丑呢?”
老板闻言翻了个白眼,“还不是你当时在旁边胡咧咧,说我儿子和我长得一模一样。”
“咳咳,”厨师有些尴尬地收回手,后退了两步,“我说得不也是实话吗?再说你现在孙子都有了,还惦记人家小叶子干嘛?”
“什么叫惦记?”老板跳着脚反驳道,“我不是看那姑娘不错,才……”
这边一对多年老友在打嘴仗,而此时被惦记的叶晚也已经回到了住处。
她将花言卿带到了她的小书房。书房只有一把椅子,叶晚将其让给了花言卿,自己则坐到了靠窗的美人榻上。
“我活了两辈子,遇到了许多人,温阁是对我最好的那个。”叶晚望向窗外,黑暗中,一个破败小花院的轮廓若隐若现。
主屋后面的这个小花园,是温阁特意留给叶晚种药材的,但叶晚没种药材,而是在里面种满了花。
这么多年以来,花园没人打理,里面的花却也没全部枯死,哪怕如今正是寒冬,也还有零星几株耐寒的花在顽强地生长着。
“他很有耐心,足足等了我二十年。”叶晚垂下眼,轻声道,“可我只做了他七年的称职妹妹,他就陨落了。”
花言卿把椅子拉到美人榻旁边,无声地注视着叶晚。
“我哥哥,为了我付出了很多,时间、精力、财物,还有情感。”叶晚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意,“我哥要忙的事情很多,所以后来,我想要帮帮他,替他分担一部分,但却被他拒绝了。”
当时温阁很认真地告诉叶晚,如果她喜欢做这些事,那他一定不会阻拦她,但她不是。不是两个字温阁说得如斯笃定,让叶晚甚至张不开口反驳。
叶晚扭头看向花言卿,缓缓说道:“我哥对我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活着,活在他能看到的地方。”
“但我不是,”她闭上眼睛,叹了口气,“我太贪心了。”
月光穿过窗棂,落在叶晚轻颤的眼皮上,像是谁在探手轻抚。
漫长的沉默中,花言卿问出了第一个问题:“你贪心什么了?”
叶晚睁开眼,漠然道:“我贪心地想要这世上有一个人,即便知晓了我所有的不堪和阴暗,明知我是如此地平凡、普通、甚至糟糕,却依旧能够不计较得失、不附带任何条件地爱我,且永不改变。”
她顿了顿,“我的贪心实现了,我有了一个哥哥,他待我如珠似宝,哪怕十几二十年得不到回应,也从来没有放弃过我。直到他死,他都不曾伤过我分毫。”
一滴泪顺着叶晚的眼角流下,从她苍白的脸颊蜿蜒而过,最终在下颌的边缘坠落。但无论是她的表情,还是她的声音,都没有丝毫波动。
“贪心是不对的,”叶晚歪头看向花言卿,眼中是真切的疑惑,“但做错事的明明是我,为什么受到惩罚的却是我哥。”
花言卿喉咙滚动,哑声道:“叶晚,你哥哥陨落,并不是你的错。”
错?什么错,谁的错,弄明白了又能如何呢?
叶晚仰起头,眼睛瞪得大大的,“我哥有个已经准备结婚的女友,他们两个感情非常好。当初,他叫我过去就是想让我帮他想办法求婚。我一路上想了好几个方案,最后一个都没用上。”
她喃喃道:“总是这样。我什么也做不好。”
花言卿试探着将手放在叶晚的肩膀上,“你可以的,叶晚,神降……”
“从天府里带出来的那些资料,你都知道。”叶晚刷地扭过头,盯着花言卿的双眼,一字一顿地道,“我本来是能救下我哥的。”
“叶晚,”花言卿的声音一下提了起来。
他垂眸深吸了两口气,然后抬起头,看向叶晚的眼睛。那双眼睛,黑洞洞的,好像是空的,又仿佛是因为太深而望不到底。
花言卿放在叶晚双肩上的两只手稍稍用了些力,“本来、假如、如果等等,都是不存在的。”
“我知道。”叶晚垂下头,低声说道。
“不,你不知道。”花言卿叹了口气。
他从椅子上站起来,半跪在美人榻前,仰起头,就看到眼泪一颗一颗地从叶晚眼中直直落下。
“叶晚,”花言卿慢慢说道,“害温阁殒命的人不是你,是那些百般算计、千般谋划的恶人,你只是毫无所觉被利用的工具。应该受到惩罚的不是工具,而是那些幕后主使。”
泪珠成了线,叶晚嘴唇动了动,却还是什么都没说。
花言卿继续道:“你和你哥哥都是受害人。所以叶晚,难过可以,但不可以自责。”
叶晚终于抬起眼,看向眼前的花言卿。
“我知道你很难过,难过是被允许的。”花言卿温柔的声音渐渐与叶晚记忆中的声音重合。
是十年前,还是十二年前来着,也有个人这样蹲在她身前,小心翼翼地给她擦眼泪,对她说:“晚晚,哭可以,但是不要总是哭,眼睛会疼的。”
花言卿接住从叶晚下巴坠落的泪珠,叹息道:“我知道你哭是对的,用眼泪把心中的悲伤发泄出来是好事,但叶晚,看到你这样,我心里很不好受。”
记忆里的那个人也在说:“我知道我该允许你哭、允许你生气、允许你伤心、允许你有糟糕的情绪,但是妹妹啊,看到你这样,我很难不生气、不难过。”
“但这其实没什么,”花言卿苦笑着摇了摇头,“我心里不好受是我的事,重要的是你,叶晚,我要怎么做,你才能好过点。完成神降吗?除了这个,还有什么是我能做的。”
“但不要因为我会生气难过,就压抑你自己。”盯着她的桃花眼里没有桃花,有的是满满的爱护和心疼,“想做就做,想说就说,想笑就笑,想哭就哭,做你想做的一切。晚晚,哥哥想让你这么活。在我面前,你不需要掩饰,不需要控制,我可以接受你的一切。”
那天到底是晴还是阴,天边挂的到底是日还是月,她通通都不记得了,她只记得温阁对她说,他永远不会抛弃她。
“啊,”叶晚忽然暴发的嚎啕大哭吓坏了花言卿,他手忙脚乱地站起身,然后便被叶晚扑了个满怀。
“我好想我哥啊,呜呜呜,他明明答应过会永远保护我的,我那么相信他,他……”泪水滂沱而下,打湿了他们两个人的衣裳。
“我不能没有他,没有我哥,我该怎么活下去啊!”
叶晚哭个不停,嘴里呜呜咽咽地说着话,有的能听清,有的听不清,花言卿抱着她,心疼得乱了阵脚。
哭到最后,她昏睡了过去,徒留花言卿一人,在月色下手足无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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