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如水,顺着窗台漫到地面,将垂落的床幔浸透。

    楞在床前的叶晚被握着天玑另一端的人轻轻一拽,水红色的裙角翻飞,扰乱了一地的银白。

    “不是要九天呢吗?怎么今天就……”叶晚一手握着天玑,一手撑在对方的肩膀上,明显还没反应过来。

    花言卿松开天玑,双手将叶晚抱了个满怀,“九天太长了,我一吸收完泫晶,就立马出来了。”他闭着眼,将头埋进叶晚的颈窝,满足地叹了口气。

    天玑重新委委屈屈地缩回了袖子,叶晚抬手回抱花言卿,紧绷的身体也松了下来。

    两人一时都没有说话,半晌,花言卿放开叶晚,拉着她的手,试探着问道:“我在外面陪你一晚,明天再回江南吸收鸑鷟之羽好不好?”

    叶晚毫不犹豫地点头道:“好啊。”

    花言卿这才松了口气,又问:“你晚上吃的什么?”

    谁知这个问题叶晚却没有立刻回答,她目光游移地上看下看、左看右看,反正就是不和花言卿对视。

    看到她这幅样子,花言卿怎么可能不明白?哪怕小别过后他怎么瞅叶晚怎么稀罕,再开口时也没了好气,“晚饭没吃?”

    确实没吃的叶晚不好意思开口,便冲着花言卿傻乐。

    叶晚自来是很少笑的,在某些必要的场合下,礼貌性的微笑倒是得体又标准,就是没半分感情,而私下里,由于后天面瘫治到一半主治医生陨落了,就一直没好利索。

    与花言卿互明心意后,叶晚对着他倒是柔软了不少,笑容也渐渐多了起来。但作为一个隐藏极深的沙雕,傻笑这种容易暴露本质的表情,叶晚还是很少做的。因此,花言卿先被她的傻笑震了一震,接着就是哭笑不得,指责的话也说不口了。

    虽然舍不得教训卖乖的小姑娘,但花言卿自觉他还是很有原则的——他把叶晚给拽到了厨房,他做饭,叶晚在一旁看着。

    只是可惜花言卿一片谆谆教导之心,落到叶晚眼里就剩下八个大字:妖精做饭,秀色可餐。

    等花言卿把煮好的面端到叶晚面前,第一时间就收到了来自叶晚的夸奖和赞美,“花言卿,你做饭做得越来越好了,不光味道好,你做饭的样子也特别帅,真的!”

    花言卿好不容易压下想要疯狂上翘的嘴角,却在对上叶晚圆溜溜的双眼时功亏一篑。他干脆侧过头,“好了,不用再想发设法地讨好我了,这次就算了,下次注意。”

    叶晚瞧着他故作矜持地忍笑,破功后又掩耳盗铃地紧抿着唇,笑得筷子上夹起的面都掉回了碗里。哎呦,这人怎么这么不禁夸啊!

    如今正是夜最长的时候,等叶晚慢条斯理地吃完饭,戌时已过了大半。

    两人携手往回走,升至高空的月亮沉默地注视着他们,而回过神来的叶晚也终于发现了花言卿变化,这人的身体现在摸起来不像气球了,而像水!

    对此,花言卿的解释是:“我吸收了泫晶,灵体自是会有些改变。”

    这个改变……

    叶晚前世看过的一本书,里面的男主角说女孩子是水做的,而如今,花言卿成了水做的男子。这个,属实有点微妙啊。

    叶晚前脚迈进卧房,那位水做的男子后脚就跟了进来。她一挑眉尾,花言卿便转过身,把门给关上了。

    “我明早就要回江南里了,”花言卿走到叶晚面前,弯下腰,与她平视,“所以,今晚让我和你睡,好不好?”

    睡?嗯,这个字,既是个名词,又是个动词,而作为动词,它的含义,略微有点丰富。

    叶晚背在身后的手扭成了麻花,脑子转得都快冒烟了,从水的流动性到泥的可塑性,从生殖隔离到基因突变,从婚姻制度的存在是否必要到儿童心理学,就在她的思绪不知不觉跑到某些带有颜色的“资料”上时,花言卿一句话解救她即将死机的大脑。

    “我睡相很好的,不,我也可以不睡,所以绝对不会把你踹下床的。”花言卿信誓旦旦地道。

    踹下床?这是对于一起睡这件事最需要担心的问题吗?叶晚表情莫测地看了一眼花言卿,到底是自己想多了,还是这位想少了?

    虽然确定关系快一年了,但他们也只是最开始在荞城腻歪过一段时间。后来他们忙着找泫晶、忙着治病疗伤、忙着继续找鸑鷟之羽,这么忙,自然没有太多时间用来谈情说爱,探讨探讨生命大和谐之类的问题。所以叶晚现在也拿不准花言卿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

    看着他那真诚的小眼神,叶晚摁下了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从柜子里又拿出来一床被子。

    花言卿主动接过被子,铺在了外侧。

    这座宅子里大部分的家具都是原主人留下来的,但叶晚睡的床却是苏沐霆从库房拿出来的新床。苏沐霆自打被周凌一从苏家捞出来之后,手上就没缺过钱,能被他收进库房的自然是好东西。只是这床在苏沐霆看来还是素了点,便一直没用上。

    本想拒绝的花言卿看在这床做工确实很不错的份上,捏着鼻子收下了。其实那时候要是叶晚醒着,自然用不着苏沐霆支援这些,毕竟,平城可是温阁的大本营啊。

    叶晚去隔间换过寝衣,回来就看到花言卿已经直挺挺地躺在床边上了。对,就是床边,这床这么大,睡三个人都绰绰有余,他却非要躺在最边上,翻个身都能掉地上。

    眼见叶晚回来了,花言卿坐起身,让出地方道:“快上来,小心别着凉。”

    虽然是冬天,但屋子有阵法加持,里面一点都不冷,哪那么容易着凉啊?叶晚被花言卿这一会儿一出的招数唬得有点懵,心里腹诽不断,倒也没耽误行动。

    等她爬进被窝,隔着一条宽广的能再躺一个人的楚汉河界望向花言卿时,刚刚按下的疑惑又升了起来——花言卿到底懂不懂那种事情啊?

    要说他懂吧,两人一起睡考虑的却是睡着之后会不会踹人,一双狐狸眼纯洁得都对不起那眼形;要说他不懂吧,又何必搞个这么宽的分界线,再说,他这几万年里,上界下界的都去过,这种有关繁衍大计的事情又怎么可能不懂?

    花言卿面朝叶晚侧躺着,看她一双杏眼叽里咕噜乱转,完全没有要闭上的意思,便问:“睡不着吗?”

    “唔,我这几天有点日夜颠倒,现在还不困。”叶晚平躺在床的里侧,被子裹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个脑袋转向花言卿,听他这么问,捏着被子的手更紧了一点。

    “日夜颠倒的话,要是不耽误三餐,睡眠也没问题的话,也可以。”花言卿落在叶晚身上的目光一触即收,硬逼着自己盯着她的脸,“但看你的面色,好像不是这样的。”

    说到这个,叶晚确实有些底气不足。她之前在灵力旋涡中受伤颇重,更是被灵力撑爆了胃,要不是她危难之际领悟了更深层次的叶家秘法,恐怕当场就会死于脏器破损。

    而叶晚毕竟不是医修,临时领悟的秘法也不足以将内脏完全修补好,所以当花言卿带着她找到沈霂和穆铃兰时,她的身体状况是真的很糟糕。

    后来,沈霂、穆铃兰、叶玖三个臭皮匠磕磕绊绊地大体治好了她的伤,但有些问题还需日后好生将养,尤其是她的胃,暴饮暴食或长时间断食都很容易出问题。这也是此前花言卿得知她没吃晚饭那般生气的缘故。

    见叶晚垂着眼,睫毛颤啊颤的不说话,花言卿到了嘴边的责备全数化作了叹息,“叶晚,我知道你不是故意不睡,但,我只是,唉,要不是吸收泫晶的过程不能中断,我一定会出来和你一起想办法的。”

    “和你没有关系,我,”叶晚顿了顿,抬眼看向黑洞洞的屋顶,低声道,“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就是,这几天睡颠倒了,一时也改不过来。”

    见叶晚不愿深谈此事,花言卿想了想,笑着道:“既然睡不着,那我们说说话吧。”

    “说什么?”叶晚侧头看向花言卿,瞬间被他目中的温柔所感,面容也跟着柔和了下来。

    花言卿道:“我之前不是给你讲过一个女将军的故事吗?”

    女将军?叶晚回忆片刻,终于从记忆的犄角旮旯找出这个,在雨林中听过的巨坑睡前故事,“是,女主角起义,结果跑到邻国做女将军去了,下一部应该是她怎么当上女皇的吧?”

    “嗯,对,”花言卿见叶晚扁着嘴,一副不乐意的模样,柔声哄道,“你看你多聪明,都猜到下一部的内容了。”

    叶晚被他这哄小孩的语气整得彻底没脾气了。她轻哼一声,嘟囔道:“明明是你告诉我的。”

    花言卿笑了笑,没反驳,转而缓缓说起了女皇帝的故事,“女将军带领军队横扫了四周的国家,只除了她自己的本国。因她战无不胜,攻无不克,邻国的皇帝对她大加封赏,但见她对母国处处手下留情,又不免心生不满。后来,女将军功高震主,狡兔未死,皇帝便打算先烹了走狗。”

    “那她逃了吗?”叶晚刚问完,就反应过来了,“肯定是逃了,不然后面哪还有女皇帝的事儿了。”

    已知结局的故事虽然少了些神秘感,却也多了份心安。

    “嗯,她逃了,不但自己成功逃脱,还带走了手下大部分军队。”花言卿不着痕迹地放低放缓了声音,“她带着这些人,灭了一个早已岌岌可危的小国,当上了女皇。”

    叶晚打了个哈气,呢喃道:“那她真挺厉害的。”

    话落,叶晚的眼皮垂了下来,睡着了。

    花言卿一动不动地看着叶晚,看着她从平躺变成侧躺,一条腿伸出了被子,然后转了个身,落在他们之间的楚汉河界上。

    她应该已经睡熟了,花言卿这般猜测着,却还是没有动。直到叶晚踹掉被子,滚到了他身边,他才掀起自己的被子,主动将叶晚抱了进来。

    我想抱着你睡,这句话,才是花言卿真正想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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