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春雨过后,枝头的花儿少了大半。雨水积洼处,漂浮着散落的花瓣,其间的缝隙,被天空的倒影填得满满的。
白色的袍角掠过这些小池塘,瞬间遮住了天,又很快消失不见。路过的侍从见自家二爷脚步匆匆,眉峰紧蹙的模样,不免有些惊讶——二爷这般难得严肃的模样,看起来倒有了几分家主的气势,不愧是亲兄弟。
叶玖一路火花带闪电地冲进了他哥的书房,踢开门高声道:“大哥……”剩下的话,在看到书房中前来议事的几位掌事后,生生被他噎了回去。
待叶瑾将人打发了,他刚要开口,又被自家大哥冷冰冰的眼神一记绝杀。
“什么事值得你这般慌慌张张的?”叶家主端坐在桌后,沉着脸看着每次沉稳都撑不过几年的弟弟,心很累。
汹汹气势被大哥打击了个一干二净,本打算前来质问的叶玖垂头丧气地哼唧道:“叶颦的事。”
叶瑾眉头一跳,不动声色地问道:“叶颦怎么了?”
“颦姐姐真和大长老吵架了?”叶玖抱着胳膊,左眼写着“不”,右眼写着“信”。
他们叶家那位大长老,就差把叶颦这个女儿含嘴里了。估计叶颦就算是要天上的月亮,大长老也只会想方设法搭梯子,怎么可能会和她吵架,还任由叶颦离家出走,自己老神在在地端坐家中。
“这事儿你问我干嘛?去问大长老啊!”叶瑾说完,便打算继续处理数不清的家事。
但有叶玖这个熊弟弟在,叶家主是不可能安安静静地工作的。
叶玖双手撑在叶家主宽大的书桌上,倾着身子,压低声音道:“大哥,你少跟我打马虎眼!明明就是在你偷偷摸摸去找大长老之后,才传出叶颦离家出走这事的。你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叶瑾看着笔下被这个不知轻重的弟弟扑得七扭八歪的字,暗暗运气。
见大哥不说话,叶玖的声音更低了些,“刚刚有人和我打听颦姐姐是不是去了西京,可她明明就在不远处的别院里……”
“你怎么知道叶颦在别院?”叶瑾霍地站起身,紧紧盯着叶玖的双眼。
“嘿,我就知道,她根本没出洛城!”叶玖右手握拳,用力捶了一下左掌,然后得意地一抬眉梢,“我猜的。”
叶瑾被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弟弟气得头晕。他重新坐回椅子上,捂着额头,表情甚是苦恼地道:“你闲的没事打听这个干嘛?”
叶玖闻言收起了脸上的笑意,肃声道:“大哥,此事是不是和叶晚有关。”
“哦,又是猜的吗?”叶瑾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谁知叶玖摇了摇头,道:“不是。”
兄弟二人沉默地对视半晌,最后还是叶玖先沉不住气,语气颇为微妙地道:“大哥,你何时与叶晚感情如此好了?”
之前叶晚在玄州被卷进神罚,生死不明,叶玖骇得肝胆俱裂——这可是妹妹唯一留下的血脉了!
虽然后来他找到了叶晚,也帮她治好了伤,却也提心吊胆了好久。这死孩子也不知道是在折腾啥,神神秘秘的,还这么危险。
所以叶玖一回到叶家,就着急忙慌地找自家大哥商量,谁知他那个最最稳重的大哥,只说了句“知道了”,就把他给打发了。
这明显不对劲。
叶玖虽然不像叶瑾那样老谋深算,但也不傻,更何况他手上还握着些权力,在知道了家里最近不太对劲的某些事情后,他渐渐发现了真相——虽然不可思议,但他哥和叶晚两人确实合伙谋划了什么。
作为蝉联叶家最受小辈喜爱和信赖冠军多年的人,叶玖在得出这个结论后,备受打击。
从前叶晚不爱搭理人,和她的亲生父亲温执都不亲近,所以叶玖在她那多次折戟后,还可以勉强安慰自己,外甥女只是一视同仁。可现在,叶晚宁愿找那个成天板着一张脸的大舅帮忙,都不愿意来找自己。这可真是,太心酸了!
心酸的老舅自此便开始暗戳戳地观察叶晚和自家大哥的来往,叶瑾这个家主很多事情又都不瞒他,果然就被他找到了蛛丝马迹。这次叶晚和叶瑾刚联系上,就被叶玖发现了。
所以今天叶玖其实是有备而来,要是大哥否认,他立马就能拿出证据来。
但叶瑾和叶玖的脑回路从小到大都连不上,小时候还本着兄友弟恭的美好愿望试着和弟弟交流交流,等他长大接手叶家家主之位后,就实在没心思猜这个弟弟又在琢磨什么奇奇怪怪的事了。
因此听到叶玖这微微带着酸意的话后,他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感情好倒谈不上,只是她要用到叶家,自是要和我这个家主相商。”
家主?所以我最后其实是输给了权利对吗?叶玖脑袋里各种胡思乱想,脸上不免就显出了几分奇异的神色。
叶瑾对此早已习以为常,他作为家主要守护壮大家族,还要时不时给突然变得能折腾的外甥女提供帮助,忙得昏天黑地的,可没时间和已经老大不小的弟弟谈心。
然而备受打击的叶玖却非要和哥哥谈,“大哥,你看你天天这么忙,不如就把叶晚的事交给我吧。”
“交给你?”叶瑾瞟了他一眼,捏了捏鼻梁,干脆放下了手中的笔。
“是啊,是啊,就交给我吧大哥,陪小孩子玩我最在行了。”叶玖狗腿地绕到叶瑾背后,嘿嘿笑着给他捏肩揉胳膊。
玩?叶瑾暗暗叹了口气,告诉叶玖:“叶晚并不是在玩,她虽然,剑走偏锋,但亦算是目标明确。”
叶玖闻言一愣,“什么目标?”
相隔万里的西京小院里,叶晚收到了叶瑾的传信。
端着点心水果过来的花言卿,瞅了一眼叶晚手中的传讯符,玩笑道:“舅舅可是有什么指示?”
最近花言卿变得十分自来熟,对叶晚亲眷的称呼已经大步奔向了婚后模式,抗议无效的叶晚听多了也就麻木了。
“嗯,让我以后有事直接联系叶玖,呃,我二舅。”叶晚眼皮都没抬一下,说完就将手中的传讯符毁了。
灰色的纸灰稀稀拉拉地落在叶晚脚边,又很快被风吹走。
花言卿坐在叶晚对面,想了想道:“二舅,还挺好相处的。”叶晚在沈霂那疗伤时,花言卿和叶玖相处过一段不短的时间,对这位二舅的印象要比那个在叶宅中,几次和叶晚剑拔弩张的大舅好得多。
但显然叶晚和他的想法并不相同,面上甚至流露出一丝迟疑之色。
“怎么?你不愿如此吗?”花言卿见状不免有些好奇。
叶晚微微摇头,“此事轮不到我愿意还是不愿意。”叶家愿意帮忙,她十分感激,也在尽己所能地给予回报,却不能挑三拣四。
一朵泡桐花顺着微风的痕迹,打着旋落在了花言卿手上。他捏着手中的淡紫色小花,插在叶晚的鬓角。
“虽说二舅眼神不好,最喜欢的小辈居然不是我家晚儿,但咱们大人有大量,暂且将此事放到一边吧。”花言卿收回手,笑吟吟地端详着叶晚。
因为二人假扮的是他人的身份,所以穿着打扮都要有所改变。花言卿还好,一个来历不明的“情人”,又只是个“高级修士”,外人也不会在他身上投注太多视线。然叶晚则不同,叶颦此人,还是极出名的。
叶颦与叶晚的母亲叶芷青是一辈的,当年却比叶芷青这个叶家大小姐的风头还盛。她与叶芷青同为丹修,天赋修为也只比叶芷青差了一线。而叶家大长老老年得了一女,自是对这个女儿疼爱非常,也就养成了叶颦张扬骄横的性子。
在容貌被毁之前,叶颦是洛城最骄傲肆意的世家小姐,穿最漂亮的衣裳、戴最奢华的首饰,和最俊俏的男人谈情说爱。即便她后来跌了个大跟头,也不改其奢靡之风。
所以如今的叶晚,作为一棵待兔的树,那是相当的花枝招展,除了睡觉,时时刻刻保持着闪瞎人眼的土豪风,而且是一天比一天华丽。
为此,花言卿学会了梳头。对,没错,是花言卿,而不是叶晚。
叶晚不缺首饰,虽然她平常很少用,但作为世家小姐,日常收礼还是收到过不少珍贵的首饰的,再加上有温阁那样一个总想把她宠坏的哥哥,凭她所拥有的首饰的数量和质量,完全可以开个高档首饰铺了。
可光有首饰没有用,还得把一头青色扭成各式各样繁复的发髻,在这方面,叶晚实在是无能为力。她也不是没试过,但长时间举着手胳膊真的会酸,而且她明明已经把一缕头发固定住了,谁知不过一会儿功夫它就又耷拉下来了。
最后,在做发型这方面既没天赋也没耐心的叶晚,是被花言卿给救了。
嗯,花言卿这位大佬,不但会炼器,他还会炼各种首饰,甚至在看过各种资料教程后,自学成才,学会了如何将这些首饰插到叶晚的脑袋上——跟插花似的。
叶晚每次看到镜子里的自己,都觉得她就像个移动的花瓶。多亏叶晚这辈子是个修士,不然这好几斤重的钗啊环啊的,得把她的脖子给压短一截。
“你才是碗!”听到花言卿的调侃,叶晚不客气地白了他一眼,“我又不是争宠的小孩子了,才不会在乎这种小事。”
花言卿好脾气地笑了笑,“哦,那什么才是大事?”
叶晚顿了顿,低声道:“叶家主放弃了。”
花言卿沉吟片刻后道:“可你不是说,叶家主很看重你哥哥的吗?既然如此,他怎会放弃为你哥报仇?”
日头落在西边的院墙上,白色的墙面被渲染成瑰丽的金色,让人望之目眩。
叶晚半眯起眼,喃喃道:“死人哪有活人重要。”
“那倒也未必,就像……”花言卿的宽慰刚开了个头,被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打断了。
兔子来撞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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