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轻拂杨柳岸,湖面荡碎万点金。
西京城内大大小小的湖泊加起来得有几十个,弯月湖虽不是其中面积最大的那个,亦称不上是最美的一个,但因其小巧雅致,景色怡人,名气倒也不小。
因形似一弯月牙而得名的弯月湖,外沿种了一圈柳树,内沿所在的半岛沿岸却是一片杨树林。这湖面积不大,水质却极为清澈,今日天气晴朗,漫天的阳光洒下来,将弯月湖照了个透,就连湖底圆润的石头都仿佛在发光。
此时,一座看起来低调清雅,实际暗藏奢华的画舫,在弯月湖上慢悠悠地行驶着。
“叶小姐,”沈琳琅走到背着手站在窗边的红衣女子身边,含笑道,“叶小姐肯赏光前来游湖,琳琅倍感荣幸。”
红衣女子转过身,露出一张镶嵌了数颗红宝石的黄金面具。面具后的叶晚用力眨了眨眼睛,之前盯着波光粼粼的水面太久,她现在看人都是一片金灿灿的。
“能得沈小姐相邀作陪,是我的荣幸才对。”叶晚拿捏着语气,七分冷淡加两分诚恳,最后再填上一份若有若无的欣慰。
嗯,沈琳琅和叶晚是一辈的,叶颦作为她们的长辈,看到出色的后辈感到欣慰,很正常。
果然,沈琳琅脸上适当地显露了一丝丝激动和欣喜,看起来和大多数得到长辈看重表扬的小辈别无二致。
接下来两人又说了几句有关炼丹的事,等戴着同款面具的花言卿朝这边走过来时,沈琳琅便很有眼色地避开了。
花言卿刚到叶晚身边,就听到她极轻地舒了口气,遂低声问道:“怎么了?”
叶晚摇了摇头,没说话。
他们两个戴的这款面具非常严密,不但将人整张脸都遮住了,就连眼睛的部分都用特制的单向红色晶片挡住了,所以现在花言卿很难透过这面具辨认叶晚的神色,但他们之间还有契约。
“沈家这位小姐很难应付吗?我看你每次和她寒暄都很耗神。”当花言卿的声音久违地在叶晚脑海中响起时,她一时竟有些恍惚。最初找斛焰兰的时候,他们二人大多数时间都是通过这种方式交流的,如果后来没有……
一阵清风由窗而入,叶晚头上的步摇顿时被吹得晃动起来,发出了细小的碰撞声。
这声音唤回了叶晚跑得有些远的思绪,她侧头看向窗外,同样通过神识回复道:“不算难应付,她与我同为丹修,且修为比我低,若是单单只讨论炼丹之类的事情,还是很好应对的。”
沈琳琅现如今是高级修士,叶晚这个大宗师高她整整一个大层次,哪怕她这个大宗师有点水分,应付沈琳琅亦是绰绰有余。
所以……
“是不耐烦应酬吗?”花言卿始终保持着面对叶晚的姿势,即便看不清楚他的神情,也不难通过肢体语言看出他的认真。
叶晚微微仰起头,看向花言卿头上那顶坠满宝石、五光十色的发冠,轻轻点了下头,“大多数人应该都不喜欢这种事吧,可不喜欢归不喜欢,有些事,还是要做的。”
只要身处群体当中,就免不了和他人交流,而如果这个群体可以满足大多数成员的基本生存需求,其中的个体拥有了剩余的时间和精力时,他们就会想法子将这部分时间和精力挥霍掉,比如:说些没什么用处的客套话、鼓捣些折腾人的规矩。
叶晚两辈子都生活在这样的群体社会中,对这一套不说十分熟悉,但也绝不陌生。
她讨厌这种事情吗?讨厌。
她能改变什么吗?很难。
这一世前二十七年有温阁挡在她前面,叶晚才能舒舒服服地避过这些事,可现在温阁不在了,她避无可避。
这些话叶晚没有说出口,花言卿却明白了。他如今已不是几年冷眼看叶晚与叶家周旋的上界之神,所以,花言卿沉默片刻后,直接开口道:“这些事让我来做吧,我替你做。”
叶晚闻言狠狠一怔,半晌,干脆地摇了摇头道:“不用,我自己来就好。”
不管是男朋友还是丈夫,好像都没有义务如此惯着她,毕竟又不是她爹或她哥。
被拒绝的花言卿看起来好像受了很大的打击,垂头丧气地站在叶晚身后,也不看外面的湖景了,只一门心思地盯着她高耸繁复的发髻,目光火热的能把叶晚的头发烧掉。
因为只有最后那两句没头没尾的话是说出口的,所以不远处通过画舫上窃音灵器偷听的沈琳琅,根本没搞明白这两人在讨论什么。
但作为一个聪明人,沈琳琅根据“叶颦”和“她情人”的种种姿态,还是猜出了“真相”——哦豁,看起来叶颦的这个情人被她拿捏得死死的啊!
想到之前听说过的某些传言,沈琳琅心中不免有些唏嘘:不愧是叶颦,即便是毁了容,也能使男人神魂颠倒。
被贴上情场高手标签的叶晚对此一无所知。她一边小心翼翼地维持着嚣张无畏的“叶颦”形象,一边暗自戒备着。
画舫行至湖心时,船身猛地一震,然后在船上众人震惊的目光中,整座画舫在短短几息间就碎成了渣。
轰的一声,随着这座画舫的崩溃,几道身影飞快地冲了出来。紧接着,一道巨大的身影从湖面跃起,直奔那对红衣男女而去。
眼看着那怪物张大的嘴里两排利齿越靠越近,叶晚紧绷了一路的神经却松了下来——终于来了。
凡是有身份的世家子弟,身上基本都配有能隐藏真实身份的法器或灵器。叶颦作为叶家大长老的掌上明珠,自然也是有的。
这次“叶颦”离家出走,不管是赌气还是如何,肯定不会大张旗鼓地公布自己的身份,面具都用上了,又怎会少了这种“屏蔽器”?
因此,叶晚假扮叶颦这事,确实很难拆穿。一来,她二人皆为丹修;二来,她与叶颦都刚晋级大宗师不久;再说还有叶家那边帮着遮掩,只要叶晚这儿不掉链子,她就能顺顺当当地成为大众心知肚明的叶颦。
但是,凡事都有个但是,天榷公会何等谨慎,又怎会把宝压在一个妾身未明的叶小姐身上。所以今天这场戏,必不可少。
此番思虑不过是在叶晚脑海中一闪而过,眨眼间,那个身长足有十丈,比他们之前乘坐的画舫还要大的怪鱼就已经欺到了叶晚的眼前。
叶颦是个纯丹修,只会炼丹,不会打架,所以叶晚哪怕很想抽出天玑将眼前这个丑得人神共愤的怪鱼抽飞,也不得不忍耐下来,安心当个挂件。
是的,挂件。这次的主攻手,是花言卿,他这个只有高级修士修为的小白脸,名义上是个战修。
小白脸战修左手抱着叶晚,右手凭空抽出一把重剑,从上往下狠狠一劈,就将那怪鱼张开的血盆大口重重合上,一剑力道未尽,直接将其劈回了湖中。
一旁正高声喊着“保护叶小姐”什么的沈琳琅见状,一下子就哽住了。不是说那个男人就是个修为低微的小白脸吗?谁家修为低微的小白脸能一剑劈翻一只百年魔兽啊?
随着这怪鱼落入湖中,距离拉远,叶晚也认出了这是个什么玩意。
金骨魔鱼——一种攻击力极强的水魔兽,通常生活在水流湍急的河道中。
显然这平淡无波的弯月湖里不该有这种魔兽,更不要说这儿可是西京内城,二等世家沈家的后门口。
但现在不是追究这东西是怎么跑到这里来的时候,因为那被劈回湖里的金骨魔鱼已经开始发动第二轮攻击了。
也不知是有人煞费苦心地做了什么手脚,还是刚刚花言卿那一剑惹怒了这魔兽,它这回还是冲着叶晚二人来的。
一道道水箭向空中激射而来,花言卿抱着叶晚左闪右避,看起来竟有了几分险象环生的意思。
据说金骨魔鱼的骨头是金色的,更是上好的炼器材料。叶晚没亲眼见过金骨魔鱼的骨头,对此不太确定,但她现在知道了,金骨魔鱼长得可真难看,而且还特别爱吐口水。
这条鱼的头身比十分糟糕,脑袋又大又粗,尾巴却是短而扁。外皮一块黑一块绿,那绿还不是同一种绿,有墨绿、有翠绿,还有屎绿,总之是十分地有碍瞻观。
而且它那双眼睛,哎呦我去……
叶晚抱着花言卿的胳膊俯冲躲一阵密不透风的水箭时,近距离看到了这只金骨魔鱼的头部。一般鱼的眼睛都长在两边,但这个鱼不是,它两只眼睛跟人似的长在前面了,还靠得特别近,都要挨上了,而且是一个大一个小。这样一对招子,吓都吓死人了。
这金骨魔鱼不仅长得丑,它的招式也是相当地无耻。因为之前被花言卿一剑砍怕了,它倒不敢跳出水面攻击了,于是就躲在水里放冷箭,哦,不是,是水箭。关键这水箭也不是一般的水箭,一波里面还藏着一根毒箭,这毒箭不是它用魔力凝聚的湖水,而是它的口水!
一支水箭擦着叶晚高高的发髻而过,她头上那只蝴蝶簪头上的蝴蝶瞬间就被溶掉了。嗯,看来这支就是口水了。
因为不能参与打架只能默默观战的叶晚,抬手就把那支簪子给扔湖里了。
抱着她的花言卿面沉如水,一个小小的百年魔兽,居然敢当着他的面弄坏叶晚的簪子!看来,这只金骨魔鱼,可以永远留在这个湖里了。
就在大佬眼瞅着要掉马的时候,沈琳琅一声惊呼提醒了认真打架的花言卿和叶晚。
不对啊,我们不是来打魔兽的啊!我们是来演戏的啊!
虽然男女主角不太上道,但好在配角够给力。沈琳琅不知怎么安排的,把船上的侍卫都给支使到花言卿和叶晚身边来了。不提这帮只会帮倒忙的侍卫,那位沈大小姐在一声惊呼后,竟然直直向水面落去。
好巧不巧,此时距离沈琳琅距离最近的居然是叶晚和花言卿两人。
于是,花言卿左手抱着叶晚,右手重剑随手一扔,便向下坠的沈琳琅捞去。
而更巧的是,沈琳琅被救后,“手忙脚乱”之下,碰掉了叶晚脸上的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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