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主的夫人二百岁生辰当天,本来是有雨的,但沈家一帮孝子贤孙为了今天这个好日子,硬生生将西京上空的阴云全给驱散了,人工制造了个大晴天。
大部分来客都被沈家这大手笔给震了一震,这其中就包括顶着叶颦名字前来的叶晚。
今天招待她的还是沈霄和沈琳琅,但人家父女二人也不是专门只陪“叶颦”一人的,所以在将“叶颦”安顿好之后,便又出去招待其他客人去了。
叶颦年少时倒是很喜欢参加宴席,小小年纪就是酒桌上的常胜将军,只是她后来性情大变,孤僻到连门都不出了,就更别提如从前一般叱咤酒场了。
于是,叶晚和花言卿两个人,就被善解人意的沈氏父女安排到了一座邻水的小楼。
这座楼高且瘦,一层只安排一桌客人。叶晚这一桌就两个人,一个她,一个花言卿。
将没什么存在感的侍者打发走后,叶晚稍稍放松了些。
沈家这样的大户人家,宴席可不是只有桌子和椅子。叶晚现在待的这个屋子,面积不小,器具俱全,布置得相当华丽,还用屏风在角落隔出个可供临时休息的空间,里面有一张大床,上面的被褥都是全新的。
塔内四面都有窗,向外望去,视野极好,朝西的窗边安置了舒适的小榻;朝东的一侧是一桌二椅,桌子上摆着棋盘;南边的窗户旁边则是一张长长的桌子,其上笔墨纸砚俱全,还有颜料,应该是用来作画写字的。
花言卿将这屋子转了一圈后,大大方方地对叶晚说:“此处并无窃听灵器之类的东西,倒是有不少隔音灵器,不管楼上楼下闹出多大动静,相互之间都听不到。”
听到这话,叶晚原本还算端正的坐姿立马塌了下去。她为了不给叶颦阿姨抹黑,真的装的很辛苦!
就在叶晚寻摸着想蹿进屏风后面的大床上滚一滚时,花言卿忽然拉着她的手腕坐到了窗边的小榻上,“虽然这座楼没什么问题,但对面那处飞阁可不是。”
刚想顺势瘫在手边抱枕上的叶晚身子一僵,梗着脖子从眼角瞥了一眼那座建在山顶的飞阁,动了动嘴唇问:“什么问题?”
“那里有人,而且自我们进来后,就一直在看着这里。”花言卿轻描淡写地解释完,走到一旁的净室拧了个干净的帕子,回来给叶晚擦手。
而被伺候的叶晚对此一无所觉,她的大脑此刻正在飞速旋转——对面的人是哪边的?监视她的目的是什么?是想再确认一下她的身份吗?还是准备对“叶颦”做些什么?还有,为什么她竟然没有察觉到有人正在监视自己,她这些年训练出来的敏锐都被面具盖住了吗?
“不必紧张,这种距离,若是对方有所异动,我立即就能察觉到。”花言卿轻拍着叶晚的手背安抚道。
大佬的实力,叶晚还是相信的,再说她今天亦是“全副武装”而来,所以倒并不很担心自己的安全。
虽然今天她表面上只带了一个“情人”在身边,但明里暗里还是有不少护卫的,毕竟以叶颦的身份,身边跟着几个厉害的暗卫才正常。而除了这些双方心知肚明的护卫好手,温阁从前在沈家埋下的钉子,也早就收到了消息,随时准备配合自家大小姐行动。
“也不是担心,就是,不知道他们在看什么?”叶晚顺手将花言卿拉到身边,两人挤在一张小小的榻上,有种明目张胆的亲密。
在飞阁上单凭自身目力偷看“叶颦”的男人,似笑非笑地对站在自己身后那人道:“你不是说,叶颦根本不看重她身边那个小情人儿吗?但我现在看着,好像不是这么回事儿啊!”
一身赭红色锦袍的男人半垂着头,微微一笑道:“会长您有所不知,对这样的世家子弟来讲,私下里再亲近都算不得什么,能被郑重其事请到台面上的,才是真正的心头好。”
现下天阙大陆上大大小小的会长是真不少,但能让沈家的家主这般仔细应对的,却只有一个。
皇甫铭收回了目光,手里的纸扇一展,挡住了自己大半张脸,“是吗?但我怎么恍惚记得,曾听谁说过,叶家这位叶颦,是个挺与众不同的世家子弟呢?”
沈家主低垂的脸上,一抹古怪的笑容一闪而逝,“那都是从前的事了,她当初跌了那么大一个跟头,也总该学乖了。”
他这副话里有话的模样,让本想再问几句的皇甫铭闭上了嘴。当了这么多年天榷公会的会长,皇甫铭早就对这种把戏腻歪得不行了,现在他人出了遥城,却把那份耐性留在了遥城。
突然站起身的男人背影十分高大,大半离开的身姿也非常潇洒,直接把当了一百多年家主,老谋深算的沈越闪在了原地。
这好好地说着说着,怎么忽然就走了?之前兴冲冲地非要来看看叶颦的人,不是他吗?沈家主暗想:果然,能成为近千年来天榷公会最年轻的会长,皇甫铭此人确实是深不可测,让人无法琢磨。
琢磨不透皇甫铭这番举动的,不仅仅是撂下宾客亲自陪同偷窥的沈家主,叶晚在得知那人只看了那么两眼就离开了,接着也没什么后续之后,也很蒙圈。
她提心吊胆、绞尽脑汁,连送上来的席面有什么菜都没注意到,结果白吊了这么长时间的神经,最后,什!么!都!没!发!生!
都已经想到提刀硬闯大逃亡的叶晚瘫着一张脸,心很累。
几次尝试劝说她放松失败的花言卿,全程围观了叶晚丰富的内心戏,其中囊括了尔虞我诈的权谋、真刀真枪的武侠、互扔法宝的仙战,甚至还有缠绵悱恻的乌龙爱情。
除了最后一个让他略感不快之外,其他的都很欢乐。
但事实上,真相往往就是这么令人匪夷所思。当然,真相还要在很久以后,他们才会知道。
整场宴席下来,除了食不知味这个小事,叶晚再没遇上什么大事。
临走前,她去拜别今日的主人公,沈家主的那位夫人。
沈夫人虽然已经两百岁了,但从外表看起来却和叶晚差不多大,与坐在她身旁同样是青年模样的沈家主十分般配。
叶晚是来贺寿的,刚进沈家的时候就被引到了沈夫人跟前见了一回,还送上了一份不轻不重、正正好好的寿礼。只不过当时前来拜见的人太多,她一走完祝寿的流程就赶紧离开给下一个客人腾位置,所以根本没正经说上什么话。
本以为这次告别应该和之前一样快速的叶晚,却出人意料地被沈夫人叫住了。
“叶丫头,不要和家里的长辈怄气了。我们这些老不死的活得久了,难免会脑子不清楚,你不要恼。”嘴里说着劝和的话,然沈夫人脸上的表情却非常冷淡,看起来根本不像是在劝说和家长吵架后离家出走的熊孩子。
这让顶着叶颦身份的叶晚略有些踌躇,若是不想崩人设,她是直接翻脸走人呢?还是该装出一副忍耐受教的模样?
多亏沈家主长袖善舞,立马把话接了过去,才避免了一场有着五成几率发生的难堪。
“都是一家人,难免有个磕磕绊绊的,又不是什么大事,就不必这般郑重其事了。叶丫头也长大了,想来她自有分寸。”比沈夫人还要大几十岁的沈家主相貌俊朗,颔首微笑看着叶晚说话的样子,既有长辈的慈和,又不失诚恳尊重。
这番话叶晚没听出半点不顺耳的地方,想来那位至少比她脾气好的叶颦阿姨,应该也不会因此生气吧。叶晚稍稍抬起下巴,拿捏着骄矜的语调道:“劳二位操心了。”
沈越笑眯眯地道:“我与你父亲也算是旧识,叶丫头说这话可就见外了。”
世家之间相互联姻,每年各种上流活动亦是数不胜数,各家子弟差不多都能混个脸熟,所以这“旧识”二字,倒也并非虚言,只是这个称呼的份量,可就没有多少了。
场面话不论是叶颦还是叶晚都会说,虽然这俩人都不怎么喜欢就是了。
你来我往的寒暄了一阵后,叶晚便提出了告辞。谁知那位只说了一句话之后,就像泥塑的菩萨一样,面无表情端坐在沈越身旁的沈夫人突然开口道:“你不习惯西京的饮食?”
叶晚闻言一凛,她因着之前那场目的不明的窥视,送上来的席面基本没怎么动,花言卿一心照顾她也没怎么吃,他二人离开之后,前去收拾的人应该轻易就能看出此事。沈夫人这么快就得到消息了?她现在提这个又是在暗指什么?是怪她对沈家不恭敬?还是在试探?
才走进这波谲云诡的隐秘世界几年,叶晚一遇到什么事满脑子的阴谋论就关也关不住了。
隐形人一般站在叶晚身后的花言卿见状又是心疼,又是担忧。他借着衣袖的遮挡,握住了叶晚的手。
花言卿现在的身体已经非常接近于人了,只是相比于肌肉发达的修士或战士,他身上各处的肉比较软,没那么硬。而叶晚被花言卿那只软和的手一握,瞬间心神就定了下来。
“西京的饮食确实与洛城不同,对我来说很新奇。”叶晚没有直接回答沈夫人的问题,反而夸了夸西京的食物,“我前几天去西京的酒楼饭馆,见到了不少新奇的菜式,印象最深的是一道名叫‘芳回’的甜点,吃之前一点香味都闻不着,可入口之后却是满满的花香,着实令人惊艳。”
围在沈家主夫妇身边的大多都是出身西州,听到叶晚称赞西京的饮食,皆面容舒展,还凑趣地向她介绍其它的西京特色菜式。
可沈夫人却没凑这个趣,只道:“外面的饮食虽然新奇,却到底比不过家里的。”
在沈夫人再次开口时,沈家主的面色虽然未变,眼神却暗了暗。等沈夫人说完这句,他脸上反而露出个笑来,“好了好了,叶丫头还要在西京待一段时间呢,这些东西一样一样品尝就是了,着的什么急呢?”
就这样,在一片和谐的氛围中,叶晚和花言卿离开了沈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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